周瑾琛回到府邸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刚与丽妃的你来我往,不过是回京后的日常一部分,若不是为了让瑾钰在宫中好过一些,周瑾琛才懒得显山露水,如此一激,丽妃的心思又到了太子身上去,他们好歹也能稍微喘口气。
近身侍卫宋石英来报:“启禀二皇子,晚膳已备下。”
刚喝了烈酒,这会子舌苔淡淡的,什么都吃不下,冷冷地说道:“给我准备一碗绿豆汤来,其余的不要。”
宋世英自十五岁就在周瑾琛的麾下带兵打仗,如今二十出头,深谙周瑾琛的心性,知道他入宫受了委屈,躬身到:“二皇子可是听了肮脏话?”
周瑾琛的手指触碰到大拇指上的铁指环,这是号令三军的凭证,想起来也真是讽刺,他为父皇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换来的不过是一枚调动千人部队的死物。
“宫里哪里有干净的地方?”
周瑾琛唇齿之间迸出了寒意。
他的府邸与穆武侯府的正是踞于都城的南边与北边,穆武侯府军功赫赫,上数三世就是大周国战功第一的武将军,到了2父亲这一代,实际上主要荣荫祖先的军功,多负责京都内的城禁,父皇对他们家已算是厚待,能容许权倾朝野的武将存在,穆武侯是第一个。
至于他的府邸,富丽之处与穆武侯府不能相提并论,父皇压根就不在意他这个二皇子,到了年岁也不指定婚事,整个府邸上下没有女主人,所以仍是延续了在军帐中的规矩,全部交给宋士英和管家来打理就是了。
“太子殿下,今晨我听说穆武侯府的一件事,事关六皇子,不得不说。”
宋士英佩剑而立,一声的盔甲泛着紫光,常年与周瑾琛在外统兵打仗的他,连说话都委婉不来。
周瑾琛沉沉地说道:“说。”
“回春堂的阮大夫是穆武侯府的常驻大夫,每日要例行为府上的女眷把脉,据可靠线人来报,要嫁于六皇子的苏云遥身体孱弱,不易……”
宋士英停顿片刻。
嗯?
周瑾琛挑眉。
“不易有孕。”
周瑾琛心头一沉,皇室最忌讳的就是子嗣,不管是选秀女还是王妃,都必须从女子的体质来权衡,如今这样的消息泄了出来,焉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士英拱手说道:“刘管家颇为上心,早前听说皇上有赐婚的旨意,已在回春堂四处打点好,所以穆武侯府的消息他知道得早一些。”
周瑾琛颔首,此事不日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未来王妃尚未进宫就有了不易受孕的名声,必会成了笑柄。
他将茶盏一推,道:“让刘管家进来。”
须臾,刘管家宽宽步入。
“将阮大夫说的话详细说来。”
刘管家是宫里头拨来的,早年间受过周瑾琛母妃的一饭之恩,从此死心塌地地跟随,后来受皇上提拔,被擢升为皇子陪读,算是看着周瑾琛长大的,成年后,周瑾琛获了府邸,跟皇上请了一道旨意,让他一道来,在宫里打磨了这么久,人情世故都看得透透的,周瑾琛也放心将事情都交给他。
“是。”
刘管家缓缓说道:“奴才安插在回春堂的眼线中有一名舂药小厮,他道阮大夫今晨从穆武侯府回来后,送了十味最烈的方子来,主治的女子的不孕之症,为了确保真实,又与阮大夫套话,确定了此药是专治苏云遥的不孕之症。”
周瑾琛默然,片刻才问:“苏云遥在府中的地位如何?”
若是个呼风唤雨的主,买通大夫散播谣言并不难,若是个不受。宠.的,倒是另当别论。
刘管家摇了摇头:“此人虽是嫡出,但生母早逝,姨娘上位,又育有一女一子,地位如日中天,哪里还轮得到她搬弄是非?不过是个被百般欺凌的女子罢了。”
周瑾琛缓缓踱步,如此看来,苏云遥又不像是有此心眼的人,不易受孕的名声哪个女子可以担当得?就算她再不愿嫁,也不会如此作践自己,这么想着,有手轻轻一挥:“此事务必要按下。”
正想着怎么处理决断,宋世英低声说道:“三皇子,可叫那阮大夫来了,细细查问。”
周瑾琛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可,若是让歹人知道了去,还以为是我这个皇子心术不正,暗中勾结,被皇上知道又是一过。”
他看刘管家还在,挥手让他下去。
炉火中还添了一剂的檀香,悠远的味道莹然入鼻。
“晚间与我乔装打扮了去,就当是患了怪病,定要让他看看。
宋士英面露难色:“这阮大夫脾气古怪得很,一般日落之后就不再挂牌,二皇子去恐怕是要碰钉子。”
周瑾琛胸有成竹:“他又不与钱财过不去,准备五十两银子,与我走一趟便是。”
宋士英颔首。
由是,吃了一晚温温的绿豆汤后,周瑾琛与宋士英两人乔装成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一路而去。
阮大夫正在药房中研制解毒的方子,他不信,苏云遥喂下的药丸只能从她手中才能拿到,若是被自己研出了解药,定要让这个小蹄子好看。
外头有人来传:“老爷,有人上门求医问药。”
“现在的人都什么毛病?不知道我晚上关门的吗?”
来人心思敏捷,知道捡重点的说,忙道:“那人提了五十两银子来,定是求医心切。”
阮大夫停了手,寻思片刻,缓缓道:“让他们在前室等着。”
周瑾琛反手而立,等了约一刻钟的时间,阮大夫才缓缓出来。
“大晚上地叨扰阮大夫,实在抱歉。”
见阮大夫神色傲慢,宋士英神色不忿,周瑾琛却泰然自若。
“我这里晚上开诊,是要多加钱的。”阮大夫眉目轻佻,将面前这个男人的样貌收入眼底:只见一双鹰一般的炯炯双目,面若冠玉,温文尔雅,不像是有病之人,再打量了他的随从,端的也是气宇轩昂的架势,心中疑惑。
“钱不是问题,就要看大夫能否治了这病。”
说着,周瑾琛款款落座。
阮大夫轻捻胡须,嘲讽道:“我回春堂是穆武侯府指定的坐诊医馆全京城还有哪一家有此荣耀?你有什么病是我不能治的?”
周瑾琛道:“回春堂芳名远扬,我怎会不知,且我与回春堂的开创人是莫逆之交,与老先生倒是第一次见面。”
阮大夫这个回春堂坐镇大夫的名声本来就来得不甚光彩,又听此人与上一任堂主是故交,难免心慌。
“你怎么会认识顾长卿?”
“我怎么认识顾老堂主不重要,你身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才重要,说吧,轻易将朝中大事宣扬出去,损害皇家清誉,你该当何罪?”
周瑾琛厉声道,那阮大夫中了苏云遥的毒,本就是心力交瘁,如今听周瑾琛这么一吼,更如万箭穿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且明辨,我不曾宣扬啊。”
苏云遥曾经叮嘱他,不需要直接宣扬,只需要在药房中体现得夸张一些,自有人来注意,此举不会沾染了他传谣之罪,还能让在意的人第一时间知道,不可谓不妙,可不过几个时辰,就被打了脸。
阮大夫苦不堪言。
周瑾琛冷冷笑道:“你跟我扯谎做什么?寻常女子怎受得住这么猛烈的补药,我看,你这药拿来用了一副,不死就阿弥陀佛了。”
飘散在阮大夫面前的是他为苏云遥开出的“药方”。
阮大夫吓得瘫软,苏云遥当真是神机妙算,算定了会有人来质问他,事先与他串通好了说辞,由是才慢慢地稳定心神,说道:“公子此言差矣穆武侯府家的大小姐,常年受其姨娘的压迫,身子早已羸弱不堪,老夫的这点药方不过是在提升基础,要想彻底根除,没有几十帖的跟进,是不可能的……”
周瑾琛黯然闻之,眉目轻挑:“她怎会受了欺凌?”
怎都道那苏云遥是个弱不禁风的?周瑾琛的印象里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正是,她居住的溪云苑常年湿气萦绕,本身就体寒,病根就此落下。”
阮大夫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瑾琛的神色,他的眉宇之间有些放松。
心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周瑾琛转过身来箍紧了阮大夫的衣领,厉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阮大夫冷不丁地被吓一跳,连忙摆手道:“若不是公子自己找了我来,还没人知道。”
周瑾琛冷冷道:“那就不要让别人知道。”
手上一松,阮大夫完全地跌坐在地上。
真是个为难人的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天还要去苏云遥处汇报,阮大夫的心头泛起绝望。
“这五十两是你的封口费,这事若是传出去半点,我就将你如何多得回春堂的事情抖出去,明白?”
阮大夫将头磕得跟捣蒜一般。
周瑾琛的风袍在沉沉的夜色中显得厚重,他的衣袖上落满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夜间穿行就是有好处,可以随意地点着一处的房瓦翩跹而去,白天的沉闷也微微缓和了一些。
若苏云遥真得了不易受孕之症,还能接受他这个弟媳吗?
正室无所出,是皇宫大忌,再被歹人煽风点火,他如何应对?况且今天已经激怒了丽妃,更不能行差踏错。
第二天晨起,苏云遥对镜梳妆,正是盛夏时分,戴着太繁重的珠钗周身乏热,苏云遥想出了一个巧宗,在眉心之间妆点一处花钿来,然后只在鬓发上别一个小小的紫金流苏,两处遥遥相对,这样一来,既不会显得轻佻,又可以周身轻便。
岚烟捧着一盆水在苏云遥的身边候着,笑着说道:“大小姐如今出落得更加大方了,这花钿如果是苏灵韵带着,反而显得俗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