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心里猛的漏掉两拍,拖鞋从手里脱落正好掉在面前,她伸脚穿鞋,故作心有余悸模样,“开什么玩笑呢,这话能乱说?”
安梓月猛的偏头,目光摄住她一字一顿,“我没在乱说,他们和我,就是这种不共戴天之仇。”
有时候,怨埋在心里经年累月,容易积攒成恨,恨到深处,则容易深陷难化解,她积淀的太久,已经没法从中抽离。
裴然敛去神色,走到橱柜翻出一支红酒,顺手拿回两只高脚杯放到桌面上,她对安梓月招手,“过来坐坐吧。”
红酒从高处倾泻,划出弧度盈满杯底,裴然推到安梓月面前,“醒着要想的东西太多,醉了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想要醉酒,自然是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觉得尽兴再来一杯,灌到足够量,自然也就神思恍然。
裴然陪着她喝,喝完一杯又一杯,两人面对面哭哭笑笑,活像女疯子,可难得高兴,那些心里腐烂的伤疤,终于能搬开石块让它见光吹风喘喘气。
裴然双手交叠扣住酒瓶,下巴垫在上面,结结巴巴说话,“那时候,成天躲在被窝里哭,觉得自己委屈,凭什么呀,凭什么他们谈个恋爱能够高高兴兴走进婚姻殿堂,我就得父母被绑,受威胁的远走他乡,真憋屈……”
“好容易回到国内,想去找他说说话,结果被视作陌生人,那行呗,随他意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犯谁。”
安梓月摆出同样姿势和她对望,也是愤懑,“他们就是人渣,成天就知道让我听话,可结果呢,我什么都没了,狼狈出逃直到现在才敢回来……”
裴然脑袋已然完全昏沉,思绪有的没的千丝万缕交错,在想什么自己都没意识,突然脱口问道,“那你也是这里人,回国那天怎么会在机场走丢?”
安梓月吃吃笑出声,“走的太久,这里变化太多,所以忘记该怎么走了。”
心里无家,所以忘记归家路。
裴然走在光怪陆离的梦里,五年前和五年后的场景交错出现,忽而是吕歆绑架她父母的场景,忽而是程子放视她为陌生人的脸,走哪儿都是伤心难受,她想要折身离开,回头发现背后混沌黑暗,唯有面前回忆泛亮,逼迫她继续往前。
再接着,便是程子放受伤住院,墙壁雪白,往来嘈杂,医生护士匆忙抢救病床上情况危急的人。
裴然在这混乱情况里听到仪器嘀嘀作响,心里无端涌起惊恐,举步后退,拼命想要逃离。
猝不及防撞到身后人,她慌乱回头,听到背后滴滴声突然变得绵长刺耳。
裴然浑身一个激灵,从噩梦里醒来,眼睛被雪白灯光刺的直眯眼,她抬手遮挡,从指缝里查看周围情况,记忆回笼……
想起来了,她们之前在喝酒,结果直接醉倒在这客厅。
环顾四周,看见安梓月仰躺在沙发睡的正香,一只脚耷拉在地,好似随时会摔到地,裴然试着活动身体,发现腰酸背疼,还是她会享受啊。
进屋去拿毛毯替她盖上,再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神思已经恢复清明,只是脑袋还跟针扎似的难受,酗酒的后果。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走到阳台,刚想吹风醒酒,发现对面也站着人,正是今天尾随过来的程子放,夜色幽深,他身穿睡袍斜倚栏杆,指间猩红忽明忽暗。
裴然想到,五年前他其实已经开始戒烟,因为自己并不喜欢。
可今天楼下灯柱边,分明横七竖八落了许多烟蒂。
“程先生。”裴然出声打招呼。
程子放听到动静回头,恰巧薄唇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五官面貌。
他说,“裴小姐半夜出来是想晒月亮?”
裴然抬头看天边明月,快到月中,月亮从弯弯弦月逐渐饱满起来,变成一轮圆月。
“那程先生呢,这时候在外头是想干嘛?”她不答反问。
程子放没作声,重新背过去,除了看见烟雾升腾,什么也看不见,裴然追问,“难道不方便说?”
“只要我愿意,什么都方便,但你是谁?凭什么要我回答问题。”程子放开口,但回答听起来略有刺耳。
裴然不止一次看见他这样说话,或和对手,或和旁人,也有些不耐烦应付的,他总是会竖起这样的屏障,傲慢、刻薄、毒舌……让他们败退,她以前总觉得,这性格真是酷,轮到自己才发现,其实这性格,讨厌的很。
手中热水温度降低,裴然轻抿一口,发现正好合适,于是仰头喝完道别,“那程先生慢慢呆着吧,我这就给你让出空间。”说完,转身进屋,甩手关门的时候带出声噪音,她把气焰全洒在这玻璃门上了。
程子放眼里兴味,把烟头揿灭,放手中弹出去,烟蒂在半空划出长长弧度,隐没在夜色中。
脾气真大。
裴然发现,最近和程子放见面的频率实在有些频繁,往往是出去吃顿饭的功夫也能打个照面,不咸不淡寒暄几句,然后各自点头离开。
以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弭在这连番碰面中,裴然想,要是再继续的话,自己或许可以去买张彩票,看看是否会中奖。
抱着这想法,这一天居然再没碰到,裴然收拾好东西,循安梓月提前发来的地址找过去,天气酷热,谁都没开火的意思,便打算在外面吃。
下班高峰期,车道堵塞,的士师傅征得裴然同意关掉空调,揿下四面车窗,晚风裹夕阳余热徐徐拂过,虽然偏热,但比空调对吹舒服的多。
的士师傅迎来送往,早把一张嘴练的顺溜,张口攀谈,“美女这是要回家还是去玩?”
裴然索性无事,也愿意答话,“去玩。”
的士师傅说,“去玩玩好啊,我家那孩子,成天窝家里玩电脑手机,人都快玩废了,年轻人就得往外多跑跑才是。”
裴然失笑,“那到时候您又得埋怨他不着家了。”
他一想,也觉得是,摇摇头无奈说,“孩子就是父母的债啊,劳心劳力生怕他们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