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司机刹得及时，两辆车并没相撞，我惊魂未定，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好，卡！”
“三组317镜拍摄完毕，下一场演员就位！”
什么情况？
车窗外是民国时期的街道，和片场倒是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有人把我从车里拉了出来。
拉我的不是别人，真是唐依：“许姐，对不起啊，这是导演的意思……”
“不错，这场去医院救人然后遭遇车祸的戏演出了真情实感，演技自然流露，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好。”导演说起话来难得像个人样，说的却明显不是什么人话。
我的戏份不多，在第五集就出车祸不治身亡了，只是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领盒饭。
闹出这么一幕，就是为了所谓的真情实感，所谓的演技自然流露？
我突然很有杀人的冲动。
“许甯姐，”唐依见我脸色不对，赶紧拉住了我，“别生气，导演也是为了话题度。而且两辆车的轨迹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会出事的。”
话题度？
为了拍好一场戏，谎称演员的家人出了车祸，这话题还真是新鲜！
“你看她那脸色，好像要吃人呢。”骆妍也在，对我的恼火嗤之以鼻，“明明是自己演技不过关，导演想法子帮她提升演技她还不领情，真以为自己攀上江少就能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觉得这女人真是蠢。
戴滢站在一边一言不发，难听的话全被她给说了。
敢明目张胆当坏人的人，要么要有足够的心理素质，要么得足够坏，可惜骆妍好像两者都不达标，不然不会被人当枪使也甘之如饴。
“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一愣——是江暮迟？
人群主动让开了一条道，原本坐着的导演赶紧站了起来，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太子爷会突然驾到。
导演缩了缩自己的啤酒肚，朝江暮笑脸相迎。
而江暮迟的脸色实在有些不好看：“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刚……刚才啊，那是在拍戏，”导演打了个哈哈，想要敷衍过去，“江少，你看，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叫人准备准备，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实在是不好招待你……”
“我问你，刚才你那是在干什么？”江暮迟语气依旧冷冷，对导演那后半截话视若罔闻。
“是这样的，”制片人走了过来，认真解释，“江少，刚才那场戏是整个剧组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之所以没提前让许甯小姐知道，就是为了拍到许小姐最真实的反应……”
“谁给你的资格？”江暮迟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江少……”制片人脸上一僵，可能没料到江暮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扫他的脸面。
“许甯有权知道自己拍摄的内容，所有工作都必须在她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江暮迟不容反驳道。
他刚说完，身后的人就伸手递来名片：“李导、杨制片，我是许甯小姐的律师，介于今天发生的事违背了剧组和许甯小姐之间签订的合同，我将通过法律途径来保护许小姐的权益。”
我和这个律师曾见过面，我和张灏瑜之间的经济纠纷就是他帮我搞掂的。
李导和杨制片的脸色，也一下子也冷了下去。
在导演眼里，大多数演员本来就没什么地位，更何况还是我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十八线，得罪了他们，我今后在剧组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不过，要真打起官司，这部戏能不能继续顺利开拍都是个问题。
“算了，李导也是一番好意。”我和起了稀泥。
江暮迟上下打量我：“刚才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除了额头撞在了座位靠背上，撞得有些疼，别的倒也没什么。
这李导演毕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真让车来撞我，他想拍的不过是我最真实的反应，至于车祸的一幕，完全可以用后期和模型来解决。
“没事就好。”江暮迟走近一步，揉了揉我的额头。
他的手指很修长，有些凉，神情看起来很担心。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温和极了，看得我有些怔。
我恍然觉得，江暮迟才是真正的影帝，别说别人，就连我看了，都险些要以为自己真是他女朋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导笑眯眯打起了圆场，“许甯戏份杀青，得好好庆祝一下，今晚酒府，我请客！”
“那就谢谢李导了。”我点了点头。
“真没事？”江暮迟再次问我。
“没事，”我认真看着他，“比这吓人的事我见得多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江暮迟似乎不全是在演戏，那种感觉很微妙，好像一说出口就会变了味道。
律师很有眼力见地退到了一边，大概是看出了江暮迟没打算再计较。
否则事情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接得到工作？
“江总，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都说了，我消息灵通，你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江暮迟道。
说完，又纠正了一句：“以后不必叫我江总、江少，太生疏。”
是挺生疏的……
可除了江总和江少，我还能叫他什么？
难不成，叫他暮迟？
我撇了撇嘴，就是给我一千万，我也不敢这么肉麻自己。
“今晚，你会去酒府吗？”我岔开话题。
“你希望让我去？”他问。
“谁希望你去了，”我忍不住就想白他一眼，“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随口一问，那就不去了。”江暮迟倒是很轻描淡写。
“喂，你……”
“我只说不必叫我江总、江少，没说可以叫我‘喂’。”
“……”我有点恶向胆边生。
说实话，我还是更习惯江暮迟冷冰冰惜字如金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言两句就堵得我无话可说。
“下一场马上开拍了，群演，群演！”剧务开始点人、清场，不一会儿，四周就空荡荡的没剩下几个人了。
江暮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疏离起来。
我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
他还要用我来拒绝送上门来的商业联姻呢，不演得像一点怎么行？
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违和。
有时候看面具看久了，会觉得面具更像是一张真实的脸，江暮迟的面具太多，我总是瞧不清他眼里真正的神情。演来演去，他自己还分得清哪是真，哪是假吗？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我默默退到一个礼貌的距离，没再像刚才那样和他斗嘴。
“总归还是要有点底线，要是什么事都打掉牙齿和血吞，你今后怎么在Venus立足？”江暮迟说得倒是挺在理。
可事实上，很多十八线艺人真的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不管哪行哪业都有黑幕，而演艺圈的黑幕特别多，小明星在积累起一定的名气之前，即便受了制片、导演、经纪人、投资方的欺负，也只能默默受着，不想受着就只能卷铺盖滚蛋，而且还没法滚得那么利索，因为要付给公司一笔巨额违约金。
仔细想想，我还是挺感激江暮迟的。
至少，有他在，我能少走很多弯路。
晚上，江暮迟并没在酒府露面，剧组的一干人倒是全到齐了。
李导包下了酒府的一、二楼，剧组工作人员在一楼餐厅，主演、导演在二楼包间。
席间自然有不少人敬我酒，敬戴滢的人更多，她好像并不怎么能喝，没喝几杯就已经满脸通红，开始胡说八道了：“一个连广告都没拍过的，三流大学毕业的野鸡，第一次拍戏就当上了女三，啧啧，真是了不起……”
她没点名道姓，可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她说的是我。
“戴滢姐，你喝醉了……”她的经纪人连忙上前抢她的酒杯。
戴滢咯咯笑了起来：“喝酒不就是要喝醉吗，不喝醉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细长的眼角朝我一瞥：“许甯，听说你千杯不醉，挺厉害的，可不可以给我传授一下经验啊？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有些经验是传授不来的，只能日积月累，我要是当了整整两年公关，说不定也早就练出一副铁打的胃了……”
所有人都没做声。
我当过公关这件事，媒体早就已经爆料过了。
可私底下说是一回事，当面提又是另一回事，有句话叫英雄莫问出处，艺人虽然不是英雄，但最好也别问人家的过往，因为不管人前多风光，背地里十有八九都有不愿提及的经历。
演艺圈是个大染缸，有人一心怀抱梦想，有人被这里的光怪陆离所吸引，还有些人像我一样，莫名其妙就踏上这条路，就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进来了，多少都会被染上一点不属于自己的颜色。
甚至有人在这个大染缸里浮浮沉沉得太久，早就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戴滢似乎就浮沉得太久，她喝醉的时候笑起来格外的疯癫，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尘味，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人——许月明。
许月明常跟我说她年轻的时候总有星探要她去拍戏，因为怀上了我这个累赘，身材一度走形，所以才没有踏进演艺圈。
仔细想想也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许月明当了明星，作为她的女儿，我现在过的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戴滢随手拎起一只高脚玻璃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隔着小半个桌子，朝我凑了过来，“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女明星是吧？我告诉你，多看几眼，过了今天，你就只能在电视里看见我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进剧组了，像你这种要长相没长相、要演技没演技的人，再没有哪个野鸡剧组的导演会瞎了眼看上你……”
导演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
“戴滢姐，你不能再喝了！”戴滢的经纪人看情况不对，使劲抢她手里的酒杯。
“你干什么，给我，给我……”戴滢怎么也不肯撒手。
“哐当”一响，高脚杯在她手里碎成了好几瓣。
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一桌子全吓懵了。
戴滢的经纪人率先反应过来：“叫医生，快叫医生！”
来的是戴滢的私人医生，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打开医药箱，拿出镊子、酒精棉替她清理起了伤口，很快就把她的手包扎成了粽子。
“许甯姐，我先前帮戴滢姐拉衣服拉链的时候，看到她身上好多疤，有割的，有烫的，你说她会不会……”唐依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会，你看错了。”我打断她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依这个娃娃脸的小姑娘，我一点也不希望她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沾上边。
唐依“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饭是吃不下去了，看着地上那些带血的玻璃碴子，谁都别想再有胃口。
临走的时候，我看见戴滢的经纪人煞有其事地拍了几张照片，第二天戴滢发了一条微博，晒了两张手受伤的图片，大意是在剧组受了工伤，求安慰。
在下面留言的绝大多数是粉丝，都说她敬业，手伤成这样还坚持拍戏。
剧组顺理成章地蹭了一波热度，剧还没上映人气就已经水涨船高。
没人提这件事的原委，有时候原委并不重要，说出去也没人会在乎。
讽刺的是，绝大多数所谓的“真相”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