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
安若颜出现在川西境内,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衣裙,头上插了荆钗,打眼一看就是一副典型农家女的样子,只是脸上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对眼睛。
已经离开北狄了,此地乃是大瀚境内,因跟北狄接壤,故此她来到这里,曾经安府的一位嬷嬷就是川西人,几经辗转卖入京城,安若颜幼时觉得好玩,学过几句川西话。
在这里,大约可以栖息下来。
在北狄待的这段时日,不知道安凌雪还有没有继续派人追杀她,但是即便派了人,大约也没人想到她会来到川西吧?毕竟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川西山路崎岖生活环境险恶,乃是大瀚最偏远的省份之一,安凌雪派的人,或许找不到这里来。
且她如今这幅样子,即便是跟故人相见,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指腹轻轻抚摸面纱下的伤痕,她苦笑一声,西帐翰儿朵下手狠辣,一般的黥刑都是简单刺伤肌肤,重点是永不能消失的墨汁所带来的耻辱,但是西帐翰儿朵用劲过大,伤痕深入肌肤,皮肉翻卷之下,她的左半边脸颊怕是已经彻底毁容了。
如今这样子,荆钗布裙黑巾遮面,再加上被浓烟熏过之后一把嘶哑的嗓音,谁还能认得出来她是昔日的安若颜?
坐在清凉的溪水边,看着天边的远山,这里空气湿润鸟语花香,将双足泡在溪流中,一股凉意让走了许久而显得灼热红肿的脚得到舒适缓解,安若颜惬意的微微眯起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她再也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温朵娜救了她。
那一日,西帐翰儿朵在她左半边脸颊施过了黥刑,打算在右半边脸颊上也如法炮制,还没开始动手呢,温朵娜闯了进来,一把拽住西帐翰儿朵的手腕,“姨母,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来了?你来了也好,要不要试试?”西帐翰儿朵把施黥刑用的刑具递到温朵娜手里,温朵娜扔在地上,“姨母,你这是在做什么,要是让二哥知道你折磨他的女人,他一定会大发脾气的。”
“你懂什么呀,你还想不想嫁给阿善了?你要是想嫁给他,趁早想清楚,不毁了这个女人,阿善的心永远不会放在你身上。”
“可是……”温朵娜犹豫了,过了半晌又咬牙,“不成,二哥的心只是此时没在我身上罢了,若我嫁了他,时间长了生儿育女,总有几分真心,可若是毁了姬兰,怕是二哥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西帐翰儿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孩子,真是成不了大事,咱们毁了她的脸,远远的把她赶走了,阿善能知道什么呀?”
温朵娜忽然一笑,“那我敢问姨母,姨母为何不干脆杀了她呢?毁尸灭迹不是更干脆,搞这么复杂又做什么?”
“……”西帐翰儿朵被戳中软肋,瞪了温朵娜半晌,悻然道:“温朵娜,你可真是长大了,敢顶撞起你姨母来了。”
“温朵娜不敢,温朵娜只是觉得,姨母这些年那心魔从未除去,您虽然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支持二哥,但是因为二哥的阿娘,实际上您心里是恨着二哥的。”
“我为何不恨?他那个阿娘,原不过是我账下女奴,谁知道竟会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勾引王上,汉女都是狐媚子!”西帐翰儿朵咬牙切齿,美丽的五官微微扭曲,“我没有儿子,她倒有,一个下贱的汉人女奴倒是能生下三两个孩子!”
安若颜听明白了,从前拓跋珩夜就说过他的生母是西帐的女奴,想来这西帐翰儿朵一向对她嫉妒且恨,如今自己也是汉女,她就把这口气出到自己头上了,什么黥刑什么的,大约真的是把自己当做拓跋珩夜的生母来折磨了。
西帐翰儿朵压根当安若颜不存在,继续道:“温朵娜,你说,咱们娘儿两个为什么总是遭遇一样的处境?我运气不好被个汉女骑在头上,你也是,今天阿善为了这个汉女就能劫持依勒佳和塔娜,那明天,他就会为了这个汉女为难你,你懂吗?”
“那也是大夫人自作孽,好端端的她派人去追杀姬兰做什么?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若是害了姬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着二哥了。”
西帐翰儿朵气了个半昏,却又拿侄女没办法,最后只得郁闷的拂袖而去。
温朵娜半跪在安若颜面前,解开她身上绳索,“姬兰,对不起,我来得迟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安若颜脸上皮肉翻卷血迹墨汁的样子委实恐怖,她头都不敢抬,看都不敢看安若颜一眼,“葛先生早已回来了,王上也醒了,这会子二哥也回府了,你回去吧。”
纵然温朵娜也算不上心底善良的人,且救她也是出于私心,可是终究还是救了她,安若颜低声道:“谢谢你,温朵娜。”
温朵娜苦笑,“你都被我姨母折磨成这样了,还谢我做什么,我只求你别在二哥面前说姨母太多坏话,别让二哥恨上我们乌梁海家,也不枉我救了你这一回。”
安若颜听出点蹊跷来,“拓跋珩夜他……”
“中帐走水,是大夫人的手下干的,现在也查出来大夫人给中帐翰儿朵并东帐翰儿朵还有我姨母都下了毒,害得她们生不出孩子来,证据确凿,大夫人无可抵赖,如今已是被关起来了,至于大王子……”
“总之他现在地位不稳,也有一些朝臣在支持二哥,二哥的胜算比之前多了好些。”
安若颜明白了,怪不得西帐翰儿朵被温朵娜三言两语劝退,却原来是外面的形势发生了逆转,温朵娜说的对,若最终登上王位的人拓跋珩夜,他们却折磨过拓跋珩夜的爱妾,处境委实会十分尴尬。
只是,自己还要回到拓跋珩夜身边吗?
她本来就想找个机会离开,现在就是机会,安若颜看着温朵娜,“温朵娜,我不想回王府,我想离开北狄。”
安若颜现在还记得,温朵娜当时那惊呆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