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直到一曲终了,他们都还迟迟没有醒过神来。
同样没有醒过神来的,是奏琴的霍怜月。
她是在假山顶的亭中抚琴,自是将下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因专心奏曲无暇去看,此时才发现,一直与她琴音相合的,竟然是宇文晟。
宇文晟斜倚在一块山石上,暗夜里依旧可以看出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修长手指抚弄玉笛,晚风吹起他的丝丝长发,意态潇洒翩然若谪仙。
正愣神间,笛声又响,竟是一曲鹧鸪飞,这原是江南名曲,乃是通过对鹧鸪飞翔的描绘,传递人们对自由生活和光明未来的向往。
霍怜月听了,不免就是一怔,宇文晟怎地会吹奏这首曲子?
与她合奏弱水,霍怜月还可以理解,毕竟,宇文晟的心底,是惦念着安若颜的,可这鹧鸪飞,难道,宇文晟,他觉得自己没有自由,且生活在黑暗里吗?
来不及多想,霍怜月纤手抚琴,一连串音符泠泠响起,竟是一曲清夜吟,琴声空灵清越,在空中婉转飘荡,它追逐着那音色缥缈的笛声,时高时低的试探过后,渐渐的融为一体。
笛声,琴音,一曲鹧鸪飞,一曲清夜吟,完全不同的两首曲子,竟然婉转流畅相依相合。
让听者感到无比的缠绵悱恻。
一曲终了。
霍怜月从亭中起身,她一袭鹅黄色的衣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显眼,霍怜月唇角微翘,高声道:“王爷之笛声独步天下,怜月不自量力,献丑了。”
宇文晟抬眸看了过去,霍怜月只觉得他的凤眸分外明亮,从她这个角度看来,此时的宇文晟,哪怕是在暗夜里,竟亦能焕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芒。
月光下,宇文晟笑意淡然,“霍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霍姑娘弹奏的清夜吟,空灵婉转,已具大家之风,相信假以时日,姑娘的琴艺必会精进。”
听着二人谈话的府内众人,险些昏死过去。
明明相合的那般好,怎地这会子,竟不是在互诉衷肠,而是……相互勉励吹捧起来了?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难道,不应该是王爷拉着霍姑娘的小手,觉得霍姑娘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个知己吗?
一大片惑然不解中,唯有温知新捋须而笑。
京城,皇宫。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月色,安若颜也是失眠难寐。
白日里听到宇文晟纳了侍女且有了身孕,她一时心情激荡,在宇文昊面前失态,可是宇文昊,竟是丝毫没有责怪于她,更不曾像从前那般拂袖而去。
要知道从前,只要她神情稍稍露出些许惆怅,宇文昊都会愤怒不已,进而就是永不停歇的折磨她。
可是如今,好像一切都变了。
可是对于这变化,安若颜却不知该是喜是忧。当初嫁给宇文昊,实在是迫不得已,总不能让堂堂皇子,因为自己而长跪在乾清宫吧?便是自己忍心,皇室的面子可往哪里放?
祖父常说,皇子就是皇子,再不得宠的皇子,也是皇上的血脉,也容不得臣子轻忽。
安若颜原先还不理解这话的含义,直到宇文昊跪求了先帝要娶她,她才骤然理解。
自己,是不得不嫁了。
可是,心底,也有一丝小小的期待,他或许是真的爱她,才会如此抛却了脸面,他们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
初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还是这么做的,可是不久她就发现,宇文昊此人,根本就是心机深沉难测,她永远都想不通也看不透他。
他对她时而和煦时而阴沉,渐渐的,和煦越来越少而阴沉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们终于变成一对怨偶,不,怨偶还好些,他们呢,彼此冷淡罢了。
更糟糕的是,他不知何时对她起了疑心,竟开始怀疑荣儿的身世,她怒极屈辱之下压根不愿意解释,终于让安凌雪钻了空子。
安若颜紧紧攥起双拳,第一次意识到,如此任由安凌雪流落民间,简直是便宜她了,她应该像自己的荣儿一样惨死,方能消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乾清宫里,宇文昊同样辗转难眠。
往事历历,如在昨日。
父皇的训诫,也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今天还萦绕在耳边。
“安若颜虽不是谢家女,却也跟世家大族息息相关,朕原不想再有个出身世家的皇后,所以当日才让晟儿去京营历练,为的,就是把他跟安若颜分开。”
那时,年轻的宇文昊悚然而惊。
原来父皇心中早已属意宇文晟来继承皇位,若是自己不求娶安若颜,那么父皇就会在宇文晟去京营的那段时间,给安若颜赐婚。
会赐给谁呢,再去想这些已经无用。
可即便如此,宇文昊觉得,自己也不会后悔,自从看见安若颜第一眼,他就知道,此生非她不娶,至于皇位,总有别的办法。
比如,可以不立安若颜做皇后……
虽说此举十分对不起她,毕竟正妃不能成为皇后,就是莫大的耻辱,然而没有关系,自己从今以后不立后也不纳妃,后宫中只她一人,那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可惜,后来发展的一切,都跟自己当初设想的大相径庭。
最让宇文昊无法容忍的,还是荣儿,他竟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安若颜跟宇文晟的孽种。
每每想到此,宇文昊都恨得双眼出血。
他不想杀了宇文晟,从来都不想,那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可是,宇文晟,他有把自己当成哥哥吗?
若他把自己当哥哥,他会做出那种事来吗?
宇文昊可以容忍安若颜在婚前爱过宇文晟,毕竟那时,人人都以为安若颜会嫁给宇文晟,可是随着他们成亲,安若颜就该忘了宇文晟才是。
可恨她不但不忘,她还要跟宇文晟苟且!
这样的贱人,即便自己没有在父皇面前发誓,她也不配做自己的皇后。
她唯一配的,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和一把匕首。
可是,自己终究舍不得。
爱不得,却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