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赫连荀给她上药的动作没停,眸子深了深,没见继续这个话题。
等双手被从新仔细精致地包扎好了,洛倾收回,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床边,“北淮以后你这个皇后的嫡亲皇子还活着,应该很意外吧?”
赫连荀咯无所谓的耸耸肩,起身自己去净了手,还帮洛倾把屋内随意收拾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一向喜欢自欺欺人,只怕心里很惨了我,面上却还一副亲厚的样子。”
他这态度,倒是符合洛倾心里对他的印象,寡淡的与世无争的样子,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一层保护色,他这样的身份出生,注定他不可能真的做到置身事外。
毫无睡意,洛倾干脆跟他聊起了天,“那你准备怎么办?”
赫连荀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聊这些,微微诧异一下,却很快收敛住表情,“要看他们准备怎么做,决定权可从来不在我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洛倾摇摇头,心里大概能想到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今北淮是完全被大将军握在手里,你离开北淮五年之久,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你又突然冒出来,你觉得他们会把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让给你吗?答案很显然了,现在北淮估计很多人在盘算着,怎么让你这个本该消失的三皇子,消失一次。”
赫连荀笑了起来,眉目清秀,目光带了几分赞赏,“分析得不错。”
洛倾也被他笑容感染的面目柔和了几分,想想他们还真是同一类人,被身边人排斥算计的同一类人,“可是他们没有对付你的能力,所以过去了一个多月,依旧没有动静,也许最后,他们会妥协,把你接回北淮去也说不准。”
赫连荀背对着洛倾坐了下来,目光空远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口处,“你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不过还是那么让我心动。”
洛倾沉默,她猜到了他刚刚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他眼睛里一瞬间的悲跄让她诧异,可他掩饰得很好,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洛倾也就只能装作不知,“能得到三殿下的青睐,是我的荣幸,不过也仅此而已。”
也仅仅是荣幸而已,洛倾知道赫连荀能从西楚质子用假死躲到东越来,在太子府安然无恙过了那么多年,一定是相当有能力,不过这个,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赫连荀很快收拾好情绪,回头望了眼洛倾,又恢复了那不正经,“倾倾的对我如此绝情吗?说好的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呢?”
洛倾直勾勾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一派坦诚,“你刚刚都说我变了,一个变了的朋友,你还敢信任吗?”
她说的是敢信任吗,而不是会不会信任,赫连荀一瞬间听懂了,她在问他敢不敢跟她赌。
他一瞬间沉默了下来,洛倾在那沉默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拉了拉被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是孑然一身没什么顾忌,可是赫连荀不同,他还有大仇没报,还要回到祖国。
洛倾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她好嘛非让赫连荀跟她赌,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哪怕中间有了交集,往后也会分开,何必那么纠结。
赫连荀收慢慢我成了拳头,“或许我可以尝试去相信你,至少如今你这个样子,不像还会继续跟展怀安为一党的人。”
他在赌,他愿意尝试着去相信,不得不说洛倾被他话里的情商所折服,她感觉到了重视和考究,而不是那种一来就满嘴应承下来,洛倾心里的那么一点点不愉,彻底消散了。
她抬眸认真地看着赫连荀,对这个合伙人很满意地笑了笑,这是一个绝对真心的笑容,不是敷衍,赫连荀也笑了起来,面目都柔和了,“那么合作愉快,太子妃。”
赫连荀的已经离开好一会儿,洛倾却依旧没有睡意,夜间又下起了雪,飘飘漾漾的雪花成片成片的,洛倾顿觉心情舒爽,不自觉就面带了几分笑意。
手上的伤口还会疼,洛倾认真记着没一寸的疼痛,心底寸寸生凉,只有记着疼,才能报复回去啊不是?展怀安,苏眉都等着吧,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一夜未睡,洛倾精神却不错,用了早膳,白露就去请御医,洛倾眸子里清冷一片,前些日子,是她只顾着身体,忽略着御医的态度。
如今看来,倒是真如赫连荀所言,哪怕是皇后安排过来的,看来也有人的确不希望她,洛倾眸子生寒,“御医这些日子是累了不成,对本宫竟是这般敷衍的态度,还是觉得本宫这太子妃,没资格让你这御医治疗?”
那一脸敷衍的王御医愣了愣,没明白洛倾怎么突然为难他了,只跪在地上连声说自己不敢。
洛倾闻言眸中的冷意更深了几分,“你不敢,那就是你医术不高明了?这都快两个月了,本宫身体还没好利索,王御医既然你没这能力,不去本宫奏请母后,换个有能力的来,本宫相信太医院总有有能力的人不是?”
王御医冷冷地轻声笑了一声,丝毫不避讳洛倾是否介意,虽跪着,神色却不算恭敬,“太子妃娘娘,老臣既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娘娘要是不满意,尽管让皇后扯了老臣就是,臣能力有限,怕是做不到让娘娘满意了。”
白露突然上前,狠狠甩了王御医一巴掌,“放肆,王御医这是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们主子吗?”
王御医跪在地上,白露打起来也就毫不费力,再加上他没有防备,实打实地受了白露一巴掌。
王御医捂住脸,诧异地看着病床上的洛倾,他不可信没有洛倾的指使,这个丫鬟高掌掴他,“太子妃就是这般教导贱婢的吗?”
洛倾也动了怒气,冰冷的目光扫了王御医一眼,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御医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只怕早就被苏眉收买了。
他口中的一声贱婢,让洛倾冷然了几分,“来人,王御医质疑本宫,大不敬,拖下去,杖责三十。”
王御医没想到会得到如此重的惩罚,他自然不依,想挣扎,却被门口进来的侍卫紧紧按着,自从洛倾受伤,皇后对她上心了不止一点半点,门口的侍卫都是她亲自派活来,只听洛倾的命令。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御医的大声哀嚎声,侍卫下手又狠又重,谁也救不了他,白露听得心里戚戚然,“小姐,这样真的合适吗?王御医虽然态度散漫些,但皇后挑他来,也是因着他医术高明,小姐如今得罪了他,往后谁给你医治啊?”
洛倾冷笑了一声,面色不屑,“让他继续治疗,本宫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他根本就是存心敷衍,至于谁来给我治病,人选本宫自会向皇后讨要。”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洛倾说得话,她现在几乎都会听,只是性子实在太单纯,不过洛倾如今在着太子府,也只有跟白露相处时,才会放松许多,她偏头望着窗外枝丫上堆积的雪,无声地笑了,“白露,往后这太子府怕是没我们一天安稳日子了,怕不怕?”
白露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什么好怕的,不会更糟糕了,再说了,有小姐在,奴婢就不怕。”
洛倾神色淡了下来,放眼望着枝丫上的雪花,厚积薄发,那积雪只有堆得厚一点,才能越发强大,“也是,不会更糟了,接下来,就该是还击的时候了,侯门深似海,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本想明哲保身,她们却越逼越紧,呵,那就走着瞧好了,看谁笑到最后。”
洛倾声音很轻,飘散在屋内,白露听得一知半解,只垂首站着,昨晚下了半宿的雪,今日阳光却是不错,暖洋洋的,只是跟洛倾的话一般没什么温度。
洛倾向皇后讨要的御医,是在太医院没什么名望,甚至没任何背景的幕御医幕荛,他医术一般,为人十分木纳。
幕荛一来府上,众人也就偷偷传着,洛倾怕是不想好了,居然拒绝了王御医,请了个半吊子回来,听了这传言,心情最好的就属苏眉了。
她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展怀安陪她去看洛倾,她相信这次她一定能够绊倒洛倾,一个拒绝治疗命都只剩半条的人,拿什么跟她比?
而这幕荛,却是任由外人如何猜测,给洛倾治疗,只做该做的,话不多,能力还是有的,一片赤诚,对洛倾尽心尽力,几天功夫下来,洛倾对他也就亲近了几分。
这日,幕荛给洛倾看了诊,洛倾让白露去熬药,低声跟幕荛说着话,“幕御医医术也不是比不过王御医,却似乎习惯了低调,只是太低调了,在太医院受那些所谓老人的欺负,不觉得委屈吗?”
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不会阿谀奉承,就得不到跟能力相当的人,一样的待遇,这样不会委屈吗?幕荛神色微沉,身子僵了僵,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让娘娘见笑了,是臣能力不够,谈不上委屈。”
洛倾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她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在本宫看来,可并非如此,否则为何王御医说了废了的手,你却觉得还有救?莫非是哄本宫开心不成?”
幕荛身子站直了,拱手行礼道,“臣不敢,娘娘左手虽伤得严重,但也不是没救了,再加上前些日子用了好药,能好起来是真的,臣并非哄骗娘娘,不过这也不是臣的功劳。”
不居功,倒是个好品质,洛倾只觉得越来这人越顺眼了一些,“幕御医,果然是个清风明月之人,那本宫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本宫请幕御医来,是还有别的事向求。”
幕荛抬头看了眼洛倾,似乎没长大的她会突然这么说,表情都有些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