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圆。
银盘似得月亮高高悬在空中,可没过多时,几片黑云便缓缓浮过掩了月华,让宜春宫中一时暗了下来。宫里戌时就挑了灯,只留了梨花宫门外的两边高挂的素藕色描宫花灯笼,在秋夜里明明灭灭地晃着。
想是冷了,最后的蝉鸣也归于寂静。浓夜里,只偶尔听见谁的轻轻咳嗽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昭训还不睡吗?”流辞俯身轻语,她不清楚顾于欢怎么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心。只见顾于欢呆呆坐在妆台之前,双眼无神散漫,看着手中握着一支乌木簪子像是在看着它实则却没有。
她自从承乾宫回来后便是这样子,呆呆的不说话,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去问接送的董余公公,公公亦说不清楚,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昭训便这样失魂落魄了。
研墨和流辞心中焦急,只得去劝,口干舌燥地说了许久,才听的于欢“嗯”的一声。
今日在承乾宫中下完棋,钟佑心中震动,而她的心中却也是如此。在承乾宫中时,她怕叫钟佑看穿了自己,这才急急忙忙地告退。回来宜春宫中,心里早已天翻地覆,往日情形历历在目,叫她心中不得不生出又爱又恨之情。沉默良久,研墨来劝,这才“嗯”的一声从往事中解脱出来。
那研墨二人见她肯搭理人,心中十分高兴,便不去深究她为何如此,只是匆匆忙忙伺候着她睡了。
一夜无话。
顾于欢第二日起的极晚,日头上了三竿。才听见她寝宫里面金丝螺纹蝴蝶帐中嘤咛一声,流辞正靠在外头依着,手中手指不停上下翻飞做着针线。只见那蚕丝缎子之上,一对鸳鸯亲密无间,直叫人羡慕。
她听得顾于欢的声音,心中吊了起来,忙轻声问了问:“昭训起了么?”得了里头人一声答应,忙不迭地去将那帐子挂了起来,动作勤快手脚十分麻利。
顾于欢惨白着一张脸坐在锦被当中,她这几日,夜夜梦魇。那些已然沉封的前程往事长了脚似得拼命往她梦里去,有许多她从来不刻意去记住的事情,一一在梦里重温。
方才她又梦见自己浑身素白地跪在大殿前磕头,她磕头如捣蒜一般,眼泪不停从眼眶中涌出。那样绝望,她还记得是夏日,那日头毒辣极了,隔着衣服如同针扎在身上一般直痛到人心中去。
可是即便这样钟佑仍然不见她,丝毫不顾恋往日的情分。董余经过她时,又尖又利的声音从她的脑袋顶上砸下:“殿下说不见她,你们这群蠢货怎的还不将她拖回宜春宫里去。”顾于欢恨毒了,抬起了头,眼神如淬了毒的两把利刃,嘴唇紧紧抿着声音喑哑嘶吼:“他为何不见我!”
“昭训,流辞服侍您穿衣罢!”流辞见她神色恍惚面色如霜,心中忧虑,眼中露一丝担心。
顾于欢叫她这么一惊,忽而清醒了,眼前董余的脸忽而如同潮水一般从她眼前散开。
“什么时辰了?”顾于欢心中思绪万千十分疲惫,眼中满是血丝,眼下乌青一片,脸色憔悴。流辞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很是心疼,忙将她扶着坐起,顾于欢蓦地瞧见流辞绣出的鸳鸯缎子心中一痛。
“昭训已近午时了,”流辞惊着心将她扶到贵妃榻下,从旁拿了龙绡织花毯子替她裹上。“流辞伺候昭训用午膳罢。”
“罢了。”顾于欢一手撑在几案上并撑着头,闭了眼摇摇头,“我吃不下。”
流辞心中焦急,心道顾于欢这副模样怎能不吃饭,太医上次来诊治时便说了她的身体底子亏空已久。如今顾于欢这般糟蹋自己,叫她十分着急,生怕她出些什么事来。想到这里流辞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去劝。平日里,顾于欢说的话轻易不会收回。
想罢,流辞只得替她倒了杯热茶,放在顾于欢手边。“流辞就外头,昭训若是饿了随时吩咐便是。”
顾于欢神色疲惫,良久才挥了挥手,叫她离去。
流辞从顾于欢的寝殿中出来,心中还是担忧,忙叫住了正在训斥宫人的研墨。研墨平时在顾于欢面前顽皮活泼,如今在宜春宫中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只见她冷着脸,柳眉一竖很像是那么回事:“你平日用火这般不小心,若是叫你把这宜春宫烧了,看你该如何向昭训交代!”
“好了,好了。”流辞心中有事,连忙拦住研墨,眼中透出焦急。“你先去了吧,若是再这样不小心,再叫研墨姑娘发现,定叫你没有好果子吃!”
那宫婢连忙应了,如蒙大赦。
“你这是怎么了?”研墨少见一向沉稳的流辞这样慌忙,心中一动,脸色一下煞白:“莫不是昭训出了事?”
流辞忙摆手:“你瞧昭训这副模样,已经一日茶饭不进。太医不久才嘱咐昭训要修养,这般亏空身子可如何是好?!”说罢,眼中忧色不减。只见研墨眼睛一转,仿佛生出了什么心思,她知道研墨一向点子奇多,忙不迭问道:“你可是有法子了?”
崇文馆。
“殿下,那名刺客已签字画押招供了。”顾明之心中痛快,瑞王为人做事一向谨慎,好不容易叫他们这等人抓住痛脚。便是个行刺太子的罪名,若是等到太子决心拔除瑞王根基,那这个罪名则是足以帮了大忙。他这么想着,亦舒心微笑。
钟佑听得他这么说,心中也不免舒了口气。“瑞王一向谨慎,若是知道我们拿住了他的证据,恐怕会遭人破坏。”钟佑面色一沉,看向顾明之的眼神也复杂起来,嘴唇紧抿着叫人看不出喜怒。
顾明之唯恐太子对他起疑,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忙向钟佑保证道:“顾某定将此事办的妥当。”
钟佑听他这么说,眼中微露笑意:“顾大人办事,本宫一向放心。”
待得顾明之起身告辞,钟佑亦是有些乏了。他昨日几乎一夜未眠,一早便去早朝,一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叫他几乎心力交瘁。
这时却听得吱呀一响,董余躬身垂首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