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钟佑愁上心头,眼眉微蹙。顾于欢见他这个模样,心中委屈亦不好发作。
顾于欢执黑子先行,本来开局之时二人实力旗鼓相当,尚在伯仲之间。数十子后,棋局上黑子和白子开始缠斗不休,白子棋势缠绵。最终在顾于欢的咄咄逼人的攻杀中,沦为一盘散沙,败下阵来。
二人皆是静默无言。
钟佑所住承乾宫旁便有一荷花池,往年里,一到夏日承乾宫内便满是莲花清香。钟佑最忘不了,顾于欣做的那一道莲子羹。莲子剥了心,用阿胶、燕窝、银耳炖的滚烂,用冰窖的冰冰上好一阵子。待到他下午批折子批的烦闷了,顾于欣便将装在莲花琉璃碗中的莲子端给钟佑吃。那羹软糯清香,又冰凉沁骨,是他夏日里最离不开的。
而后顾于欣去了,他夏日里依旧坐在承乾宫中批折子,莲花依旧那么飘香,却没有那道如此得他的心的莲子羹来配了。
不是没有人效仿过顾于欣,跟随他多年的一个良媛钰姬。她的心思也是通透,也是赶在那夏日里做了同样那么一道莲子羹,也是冰的沁凉了再拿过来给钟佑尝。不知为何,许是钰姬没将那莲子剥心,钟佑吃来一嘴的酸涩之味。那日他发了怒,将一碗莲子羹打碎了满地,从此东宫便再没有人敢吃那道菜。
此时已是秋中,荷塘中荷花早开的残败了,东倒西歪地靠在水面上。枯黄的荷叶茎干还立着,糖水也变得十分污浊不堪。外头,不时还有秋末的蝉不知疲累地鸣着。叫厅中二人听来,好不心烦。
“本王多年来未曾再尝那莲子羹,”钟佑眉眼中全是哀怮的神色,声音颤抖喑哑,“想是那莲子没有剥了心,吃来竟全是苦味。”
顾于欢不敢看钟佑,为何落败她心中清楚。不是这些年来她的棋艺怎样的进步,不过是钟佑看出她的棋风同从前的顾于欣如出一辙,自乱了阵脚。若是叫她照以往那样实打实地同他对弈,恐怕更加不是他的对手。
她听得钟佑说那莲子羹,心中一颤。往事如斯,她以为自己全然的忘了。然而钟佑却忽的提起,仿佛推翻她心中的堤坝,那些从前的岁月便汹涌着将她涌来,淹没。她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如同漂流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而她连根浮木亦没有,惊惧与恐慌一齐涌上心头。
钟佑心中心潮迭起,几乎已经便要认定顾于欢便是从前的顾于欣所变,其中缘由他虽然不知但更不想知。他恐怕的确是好命的,出生在贵胄帝王之家,如今又能重遇心中挚爱。
顾于欢唯恐叫他撞破,忙自起身向他告辞。钟佑拦她不住,只得叫她先走了。董余见二人如此异状,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只待在钟佑身旁时刻等着吩咐。
“听说顾昭训今日又被太子殿下传唤了。”柳轻淳剥着手中的瓜子,一双纤纤细手上下翻飞。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宋姝。经过上次谢奉仪的事情,她亦不敢再看轻宋姝。宋姝为人毒辣,下手狠毒,从不拖泥带水。想来她自入宫起便和谢奉仪同住一处,到了关键之时竟然能全然将不知情的谢奉仪推出挡箭,没有丝毫犹豫。这样的女人,当真是称的起一声蛇蝎美人。
宋姝经过谢奉仪一事后,倒是消沉了不久。兴许是谢奉仪临死之前,那样声嘶力竭的诅咒叫宋姝的铁石心肠也害怕了起来。柳轻淳每每深夜,便能听见从宋姝殿中传来的惊恐的尖叫,听她宫中的婢女萍儿说,是因为她每夜都能梦见谢奉仪前来索命。
这几日宋姝颇为憔悴,眼下一片乌青,神情也是恍惚的。她听得柳轻淳这话,竟然也没有什么反应。柳轻淳担心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这时宋姝才“啊”的一声从恍惚中惊醒了,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尴尬的笑了笑:“姐姐说的什么?”
“妹妹这是怎么了?若是这样难受,不如先回去休息罢。”柳轻淳放下手中的瓜子,前去抓宋姝的手,宋姝手中尽是冷汗,湿滑粘腻。柳轻淳只是碰了一下,便马上收了回来,眼底还流露出一丝嫌弃。“叫萍儿去请个太医来替你开些安神的药罢。”
“不瞒姐姐,”宋姝的神情变得颇为恐慌起来,“我那殿中有鬼!”
柳轻淳叫她的样子吓着了,怀疑地看向宋姝,宋姝接着道:“我日日都梦见谢奉仪前来索命。”
“你真是傻。”柳轻淳冷笑一声,站起来身子来走宋姝面前来回的走,面上的恶毒毫不掩饰,“这宫中本就是这样,她怨不了别人。若是她要怪,也要怪顾于欢。”提到顾于欢,柳轻淳立刻便咬牙切齿起来,“若不是那个贱妇!我们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说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宋姝一眼,柳轻淳上前去牵起她的手:“我的好妹妹,你瞧那贱妇依旧好端端的活着,今日还叫太子传唤。你又怎的肯去死呢?若是谢奉仪,叫她冲着顾于欢那贱妇去罢!”
宋姝浑身一颤,仿佛柳轻淳的话直说道她的心里了。良久的时间里,她也不发一言。柳轻淳都要等的发急了,才听宋姝低沉的声音响起:“姐姐说的有理,若不是顾于欢,我们本不会去向那茶叶下毒。”
柳轻淳听她这么说,心道这个碌蠢总算是开了窍,立刻就喜笑颜开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宋奉仪。”说罢,将二人的手叠放在一处。轻声笑道:“往后我们两姐妹在一处,任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宋姝眼中混沌消散,继而代替的则是有些阴毒的坚定眼神,她掉着嘴角轻轻笑了:“姐姐说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