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你是来自何处?”顾于欢忽然出声问道。她面前饭碗中的米饭,未见少了多少,她却已经放下了筷子。桌上珍馐,仍是来时的模样。
阿嫣见她身子虚弱却还不好好吃饭,心中有些焦急,忍不住劝道:“太子妃娘娘,再用些罢。”
顾于欢见她语气焦急,隐隐露出几分小女儿神态,便笑了起来。“是太子殿下吩咐你来伺候我的?”
“那倒不是。”阿嫣笑了笑,她拿起筷子,不住往顾于欢碗里夹菜,“是苏公子见殿下来回不及,这才吩咐奴婢过来的。”
顾于欢不得不又拿起了筷子,好在阿嫣给她夹的都是清淡的菜品,且有些开胃。她吃着吃着,便将那碗小粥喝了一些下去。见她肯吃东西,阿嫣松了口气。
“奴婢家中原是官家,不久前家父无辜受冤死在狱中。”
顾于欢愣了愣,虽是心中已有猜测听到阿嫣说出来时,还是有些惊讶。
阿嫣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着,面色依旧是淡淡的,但顾于欢却能看见她眼中的那一抹伤悲。不久之前,顾于欢心想,那便是瑞王当政的时候。想罢不由叹了口气,她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十分同情阿嫣的遭遇。
“奴婢被发卖进了教坊司,苏公子好心将奴婢救了下来。”阿嫣抬起头来冲着顾于欢粲然一笑,“于是奴婢便在苏公子府中坐了丫鬟,可苏公子久不回江南,反倒是叫奴婢偷了闲。”
顾于欢看着眼前温柔婉约的女子,只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坚韧韧劲。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在阿嫣已然端了茶过来,让她漱口。
“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阿嫣忽而开口道,眼中带着复杂的神情,语气也有些踌躇。
顾于欢将那茶盏放了,她对阿嫣的印象还是十分好的。听她说这话,便看向她说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太子妃娘娘,来日方长。若是娘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便真是对不住自己了。”她如此说道,眼底满是担忧,手指不住绞着帕子,像是十分紧张。
顾于欢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语气落寞了一些:“你不知其中内情,我如此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此刻多少是希望钟佑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她望着床榻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嫣正想将她搀着上床去休憩,却听得顾于欢说道:“我梦见她是女孩,那样可爱。”
阿嫣自然是知道顾于欢小产的事情,那夜里府中上下鸡飞狗跳,若不是顾于欢命大醒了过来,恐怕太子当夜便要带着苏君和往皇城去了。
她同为女子,更为明白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更何况顾于欢在小产之前,还不知道自己有孕。若是她知道自己有孕,那她还会如此激烈的反抗么?
苏君和告诉她的时候,她便十分惊讶,没有想到世间有如此烈性的女子。因此她才求得苏君和叫她来照顾顾于欢,恰好钟佑有事不能相伴左右。
阿嫣想到这里,眼中亦是露出理解的意味。她眸中清凉,转了几转,便温声劝道:“奴婢自然知道,娘娘不可太过伤心。奴婢幼时听奴婢的娘亲说过,有些孩子生来便是来报恩的,报完恩她便去了。从此便投胎于一生顺利富贵的生活。”
听她这话,顾于欢不由抬眼去瞧她,眼底却隐隐带着些期待。她不由开口问道:“你可说的是真的?”
顾于欢心中十分悔恨,若是她在仔细一些,注意一些,在最初那时,便发现了自己的身孕。若是她在小心一些,是否便不会叫陈子封挟持。她不过是不愿做拖累钟佑的废物,却意外的失去了孩子。
她悲也不是,怒也不是。叫她失去孩子的人,早已死去了,可她却依然在这世界上受着折磨。那么玲珑可爱的的孩子,她怎会不喜欢呢?
“娘娘,死者为归人,生者为过客。娘娘可是要同殿下一同走到最后的人,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怎么是好呢?”她如此说道,语气真挚诚恳。
顾于欢听她这样说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由着她将自己扶到了床榻之上。
阿嫣知道丧子之痛,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释然的。只是将顾于欢扶到床榻之上,便告退出去,在门口候着。
夜间,钟佑仍是未归。
顾于欢白日里睡了许久,此刻反而清醒起来。她盯着那金丝栾帐上绣的合欢花,盯得久了那花便像是会动似的扭曲起来。她娘从前告诉她,人在病中便不要算日子。
她原先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是明白了。时间忽然之间便充盈起来,她有时在床上躺了许久,再爬起来问阿嫣时间,却是只过了短短一刻。
漫长的黑夜也变得难熬起来,她不知道钟佑在何处,此刻心中便更加思念起来。往日里,日日在自己面前的人,在宜春宫之时,她总是嫌钟佑前来讨嫌。
她又怎么知道,在她去逝的时候,钟佑又是如何熬过这日日夜夜呢。红烛亮的十分灼眼,从未像此刻一样,灼人眼睛生疼,像是要落下来。
阿嫣的话不住回想在她的耳边,她翻了一个身,手中攥着那锦被隐隐哭了出来。
只可惜并没有那些假设,而那些假设也不过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罪名。若是再来一次,她恐怕仍是如此。她不愿钟佑因她而受人钳制,哪怕一次也不行。
这么想着,她便觉得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并不是阿嫣的话有多么有道理,只是道了这个时候,阿嫣的话便如当头棒喝,叫一味沉浸在伤心之中的顾于欢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