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便将团扇往那桌案小几上一扔,那骨柄滑溜溜地窜错平滑的桌案,直摔到地上去。柄下的流苏,不知勾在何处,竟是散成了一片。
“顾于欢,如今这样的境况,你还朝我耍什么小性子?”钟佑眼底闪现出一丝怒气,只是直直盯着顾于欢,似乎有些恼怒。
他恼怒的不是别的,却是自己对顾于欢的怜惜。只见顾于欢坐在榻上,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路上行的方便。她穿得十分清雅朴素,这日她只穿了一件青纱长裙,里头是绵柔若云缎的蚕丝长袍。此刻她有如星辰般闪耀的眼中,隐隐透露些怒意和冷意。
钟佑攥紧了手,他看着那倒在地上那制作十分精细的绣墩,仿佛在研究什么一般。
“小性子?”顾于欢冷笑一声,心中却满是因被钟佑误解而升腾的怒意。“你道我顾于欢是恃宠而骄?”
钟佑双手背在身后,侧身站着,眼睛却不住地去偷瞄顾于欢的神情。见她那般生气,当即劝也不是说也不是。他眼中露出犹疑的表情,只得沉声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不曾想顾于欢却冷冷甩下一句:“你说是便是。”当即,拿起包袱便往外走。
这可吓惨了钟佑,他几步上前去拉住顾于欢。他心中所想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如今天下大乱,你一介女流之辈,能去往何处?”
这话无疑是提醒了,顾于欢一家早已在瑞王政治的清盘之中,做了牺牲品。而她顾于欢此刻,除了面前的男人,在这世间,便无一个亲人。
顾于欢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再回避这件事情。她虽是重生,但顾夫人和老夫人对待她的恩情,她却一直铭记在心。她曾想过,若是往后的日子,有了机会,定要好生对待她们。
可这正印证了一句话来: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停。
她不是没有在地牢之中待过,也曾见过瑞王等人是如何审讯犯人,更忘不了萧颜那疯癫的面孔。那样如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哪是老太太和顾夫人能去的地方?
她背着身站在钟佑的面前,那挺拔而坚强的背影却瞬间变的羸弱了许多。顾于欢心中这刺是不能触碰的禁区,此刻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听了钟佑这样一番话,只道是心情悲凉到了极点。
顾于欢甩开钟佑的手,回过身子来,已是满脸的泪痕。她平日里哭的极少,此刻眼泪却不住地从眼眶中窜出,犹如一颗颗滚圆晶莹的珍珠儿,滴滴答答地砸在衣服之上。
“不必…不必…你来告诉我,我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顾于欢不住抽泣,两眼通红,却仍是那副倔强的模样。她从未想过,会从钟佑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想至如此,眼中除了恼怒也露出了伤心的神色。
钟佑愣了,见顾于欢哭的这样梨花带雨,心中不是不心疼。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哪里还管得自己太子的颜面。只是伸手去揽顾于欢,不想却叫她一手给拍了开去。
见她这样,钟佑只得服软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赶我走罢?”顾于欢赌气一般的说道,两眼瞪的圆圆的,眼中满是委屈的神色。却叫钟佑想起了幼时,同顾于欢一起养过的那一条金鱼,那小巧玲珑的金鱼也是这样,气鼓鼓地瞪着眼,好似被谁欺负了一般。
钟佑笑出了声,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上前去牵住顾于欢的手,这次无论她如何不情愿,他也未曾放开她的手。钟佑将她肩上的包袱给拉了下来,又将她牵回那榻上,叫她坐着。
他幼时总是同钟意在一处,哄小姑娘的手法可以说是十分娴熟了。钟佑拎着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那茶水十分滚烫,不住冒出热气,绿色的茶叶梗子在淡绿的茶水中不住翻腾。
钟佑端着茶杯,递到顾于欢面前,温声道:“是为夫错了,还请娘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顾于欢有些惊诧又有些羞恼地看着钟佑,伸手去摸了摸钟佑的额头,不由出声问道:“你…你…可是发烧了?”
听她这样有趣的问话,钟佑险些笑出了声。同时他心中也暗自责怪自己,不该将这些天来的火气,全然算到顾于欢的身上。
顾于欢终于接过了茶,却还是有些愣愣的模样。她心中方才那叫钟佑勾起的伤心还未全然下去,此刻见道钟佑端茶认错,火气却消散的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带着你不住逃命,着实是叫你受委屈了。”钟佑见她接了茶便说道,先前暴躁的眼神已然慢慢地平和下来。他看着顾于欢,温柔笑了笑说道:“钟意也不知为何同我生气,从那日往出云山庄来,你也同我置气。我…我从前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十分叫人头疼…”
钟佑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泛红,他此刻不比顾于欢好过多少,顾于欢家亡,而他则是连国也破了。钟氏几代的心血全然交于了瑞王的手中,而瑞王这番所作所为,无疑不是在毁损钟氏心血,虐待百姓。
顾于欢未曾见过钟佑红过眼,一时有些被吓着了。听他如此说,才晓得他真的不知自己为何生气,眼中露出些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这呆子。”
“可不是呆子么。”钟佑如此说道,说罢,便握住了顾于欢玲珑小手。
顾于欢脸色微红,眼神却有些慌乱,只是看着别处,有些嗔怒地说道:“那日你将我独自留在马车之上,可曾想过我会替你担心,你可知那时间有多么难熬?”
说着她的眼泪又要落下,唇上却是一热。她惊讶地看着钟佑,忽而便觉自己身子腾空而起。
只听得自己耳边传来钟佑低沉而带着磁性的男声:“为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