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川站的位置离车子有一定距离，林浅坐在车里，听不清他打电话都说了什么。
出于礼貌，沈临川回到车里之后，她也没有问起，却没想到沈临川主动告诉她了。
“浅浅，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太激动。”
沈临川的神色是难见的凝重。
林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受他的感染，也郑重了起来。
她的手慢慢抓紧裙摆，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临川在大脑里组织着语言，想尽可能地不要刺激到林浅。
可林煜华病危这件事本身对林浅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无论怎么粉饰太平，都改变不了事情的实质的。
他纠结半天，叹了口气，还是如实地告诉了林浅。
“浅浅，你姑姑……时间不多了。”
“什么？”
林浅的瞳孔慢慢地放大。
“什么意思？我姑姑她……时间不多了？”
沈临川沉重地点了点头。
……
沈临川开车带着林浅火速赶到医院的时候，林煜华还在抢救室。
晚上九点左右，在他们还在竞标会上的时候，林煜华陷入了昏迷。
身体各器官的衰竭非常明显，现在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
林煜华的主治医生被沈临川勒令好好给林浅解释，但什么血糖高、电解质不平衡，林浅根本听不懂。
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我姑姑还有救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林浅问医生的问题已经从最开始的“什么时候能治好”到“能治好吗”，再到现在“还有救吗”。
林浅陪着她一路过来，看着林煜华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女性，到头发掉光、虚弱地只能躺在病床上耗日子的病人，才三年的时间而已。
医生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临川，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然后才对林浅解释。
“这……不好说，要看后续手术的情况。不过，林小姐，您最好还是提前做准备。”
提前做准备，准备什么呢？还不是林煜华的后事吗？
林浅只觉得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了起来。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医生。”她紧紧地抓着医生的手，几乎要泣不成声了，“求你了，救救我姑姑吧。”
林煜华，是她存在世间的，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如果林煜华也不在人世的话，她就真的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们会尽力的，林小姐。”
在沈临川的劝说下，林浅勉强换下了身上的礼服裙，穿上了一身更方便行动的衣服。
女助理抱着林浅换下来的裙子，向沈临川请示该怎么办。
沈临川眯着眼睛，盯着那身繁复精致的裙子看了半天，末了才冷笑一声。
“扔了。”
不扔，还能留着在他眼前碍眼不成？
虽然这裙子看上去挺昂贵的，扔了实在可惜，但女助理深知沈临川的性子，一句质疑的话都不敢问，把礼服裙扔进了厕所旁的大垃圾桶。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快要天亮的时候，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林浅只觉得手脚冰凉，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手上似乎有千钧重。
病危通知书是全英文的，林浅头晕眼花，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儿，连26个字母都分辨不出来了，更看不懂上面是什么意思。
她死死地抓着沈临川的手，颤抖着声音。
“我姑姑这是没救了？”
“现在还说不定。”沈临川仍然宽慰她，“先把病危通知书签了，有利于后续一系列的治疗。”
他把签字的笔塞到林浅的手里，想哄着她签字。
林浅像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惊慌地把那支笔甩到一旁，拼命地摇着头。
“我不签。”
签了，就意味着林煜华真的没救了。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上天怎么能对她那么不公平？
先是妈妈，然后是爸爸，最后是姑姑，非要逼得她一个人独活在世间吗？
沈临川头疼，“浅浅，你就在患方处签个字儿就好。”
医生也在劝：“患者家属，请您冷静，先把字签了。”
“沈临川，你帮我念念，那张纸上面都写了什么。”
林浅无助地扯着沈临川的衣角，像溺水之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
“Dearpatientandfamilymember（s）……”沈临川先念了英文，又特意用中文给她翻译了一遍，“尊敬的患者家属，你的家人目前正在我院治疗，被确诊为子宫癌，目前病情严重……院方积极救治，但病情仍然趋于恶化……特此告知，请积极配合医院的……”
沈临川把捡回来的笔又给林浅，被她像躲瘟神一样躲开。
“我不签，我不签……”
她喃喃道，一边闪躲一边往后退。
林浅的抗拒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沈临川也舍不得为难她。
这张病危通知书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医生在一旁给他出主意。
“沈先生，林小姐现在这情况，不如您替她签了字吧？”
“这不好吧？家属才能签的。”
医生和林浅沈临川打交道都不少，早看出来了沈临川对林浅感情不一般。
“这有什么？您和林小姐，迟早是一家人。林小姐的姑姑，不就是您的姑姑嘛。”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沈临川绝对要点着他的头骂一句马屁精。
不过这个马屁拍的好，拍的他很舒心。
沈临川洋洋洒洒地签了字，把病危通知书交还到了医生手上。
他也不怕担什么责任，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病危通知书都已经下了，在所有人都以为林煜华没救了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撑了下来。
天亮了以后，林煜华被从急救室转入了ICU，中午的时候，检查没什么问题，被送回了原来的病房。
下午两三点左右，林煜华慢慢地睁开了眼。
守在她病床边的林浅第一个发现这件事。
她心里激动地不行，但又不能喊出来，按了床头的传唤铃，等着医生和护士过来。
“姑姑，你感觉怎么样？”
林浅抽了抽鼻子，跪在床边关切地问。
林煜华的眼神有些浑浊，好半天才对了焦。
她看着侄女哭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干枯的手颤巍巍地朝她伸过去，似乎是想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别、别哭……”
她的声音沙哑无比，有气无力，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兆了。
医生和护士来的很快，他们带着专业的设备，给林煜华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林浅期冀地看着医生，期待着他能宣布林煜华已经熬过去了，身体没大的问题，只要静养就好。
医生注意到她热切的目光，叹息着摇了摇头，示意林浅跟着他出去说话。
“医生，我姑姑现在情况怎么样？”
“仍然非常糟糕，不容乐观。林女士能在那种情况下被抢救过来，本来就是一个奇迹。至于这个奇迹能维持多久，谁都说不定……”
一盆冷水泼在了林浅的头上。
林浅强颜欢笑，“有第一个奇迹，就会有第二个。我姑姑暂时脱离了危险，以后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医生不拆穿她，她也知道，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
医生要去给林煜华配合适的药，和他分别后，林浅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病房。
林煜华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整个人都已经瘦的脱形。
不过她的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眼睛看上去很亮。
林浅坐回到床边，林煜华现在不方便说话，就由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林煜华。
“莉莉这两天跟着小依住，我还没让小依告诉她这件事，怕吓到她。等一会让我给小依打个电话，让她把莉莉送过来，再和您多相处一段时间。”
林浅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也不枉，你们母女一场。”
林煜华碰着她的手，像是要给她力量一般。
林浅弯下腰，慢慢地把脸贴在了林煜华的手上，眼睛再次湿润了。
“姑姑，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
她呜咽着，林煜华的手背渐渐被濡湿了。
好孩子。
林煜华贪婪地看着她，想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入脑海。
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儿，看的每一眼可能都会是最后一面。
林煜华刚在确实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她差点就真的去了，如果不是有着一股信念在支撑着她。
莉莉还小，林浅下半辈子还没有依靠，她怎么能轻易地闭上眼睛呢？总要把两个人都安置好了，她才能放心地离开。
林煜华咳了几声，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浅浅，手机。”
林浅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林煜华要拿手机干什么，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
拿到手机之后，林煜华调整了一下身子，很干脆地闭上了眼，对林浅下了逐客令。
“你出去吧。”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吃力了，“我……休息……”
林浅怕自己不听话，导致林煜华情绪太激动出了什么意外，于是只好默默地退出房间。
她腿一软，跌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林浅双手合十，无神论者的她居然在此刻迷信了起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求求你了，让我姑姑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