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皇主府,还没脱掉披风坐下来喘口气,就看到正门外宫里的李公公一路匆匆小跑进来。萧然索性原地站定,目光悠悠地看着他的到来。
李公公一直跑到她跟前才堪堪地停下来,老脸绯红,翘着兰花指拍打胸脯。他是照料萧然与萧煜长大的公公,是以萧然对他还算温和,见他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也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打他的后背。
良久后,李公公才缓过神来,瞅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九公主,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老奴失态了,公主莫要见怪。”
瞧着他气色好了很多,萧然也就无谓地笑了笑,问道:“可是宫里出事了?”
听到萧然问他,李公公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主殿下的慧眼。”他看到萧然眼底满是笑意,也就放开了胆子,不再拘束。
悠悠地走到萧然身侧,甚是欣慰地看着已经长到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她,李公公的脸上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神情。不过想到自己即将要告诉她的事,脸上立刻就又换了副忧心忡忡地表情:“圣上近来龙体欠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邪,总是睡不好,一睡着就会做噩梦。太医院的太医都挨个给圣上看了一遍,可就是总也不见好。”
做噩梦?只怕亏心事做多了。萧然虽然心下明白,但嘴上却也不说破,只看着李公公的脸,温温的笑着。
“今儿个圣上看上去,气色总算好了很多,也正好那巡游天下的梅凌班回京了。本来那会子就要开班了,可是圣上又听闻殿下回来了,这不,就让老奴出宫来请殿下进宫去,一同看戏嘛。”李公公越说越起劲儿,在他看来,这是萧密对萧然的恩宠。京中那么多皇子公主,可没有哪一个能有她这般有幸,得到皇上的点名陪同。
萧然藏于披风底下的双手暗暗握紧,她这前一脚回府,父皇后一脚就派人请她进宫,不知道的确实以为她恩宠无限,可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知。
她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你也先回去吧,待本宫洗漱一番,自己进宫即可。”
李公公略微弯了弯腰,满脸堆笑,他不会蠢到去猜萧然的心思。正欲离开的时候,他忽的回过头去,声音也冷了几分:“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老奴近日看到东边的那位殿下,和圣上身边的小璐子走的有点儿近,不过也可能是老奴眼花了。”
东边的那位殿下,自然是指萧牧。这偌大的京城,却只有三处皇子府。东边的繁华之地被最先独立的萧牧给霸占了,西边是她哥哥萧煜的地盘,北边则是尾随其后的太皇子占据。如果她这南边的公主府也算的话,眼下京城的布局也算是四方鼎立。
只不过她一介女儿身,就算是有天大的才智韬略和治国安邦的能力,父皇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她,这一点她从小就心知肚明,所以不会再有痴心。但既然她不行,那么皇位只可能是他哥哥的。
但气就气在,她这个哥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这可让她和母后操碎了心。虽然清楚,皇帝的立储人选是萧煜,可是民心全在萧牧那边,这就是为何萧密迟迟不立储的原因。
前几日,她本在塞外逍遥,顺便安抚塞外,为哥哥争取一些民心,却突然听闻京都有了变动。手下亲信回报,萧牧蛰伏许久,暗中终于有了动作。沉稳如她,也是沉不住气了。
回来的路上,阿弥告诉她,萧密立下规定,谁能拿到苏威留下的名册,就能够被立为太子。萧牧私下抢了先机,不过却被萧密想尽办法留在了京城,而萧煜这次倒也是争气,亲自去了塞外。
虎毒不食子,萧密近日所作所为,竟是处处针对萧牧,恨不得没有他的存在。她也不过是再添把火而已,让萧牧走投无路,更加绝望罢了。可就是她的这一动作,却让萧密怕了,于是才找来李公公,请她看什么戏,实际上不过想给她和个警告罢了。
萧然只出了一会儿的神,就立刻收回心思,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沉着开口道:“阿弥,你去一趟三皇子府,就按照我之前告诉你的做。一路小心,回来的时候顺便注意一下萧牧的动作。”
并没有人出声回应她,但她知道阿弥已经出发了。抬眼瞅着日头快要落了,残阳余晖,空气莫名有些冷。也不想再多耽误,萧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出了府。
等她赶到的时候,戏已经开场了。她没有惊扰萧密,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戏。灯影重叠间,她看到小璐子附在皇帝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萧牧就在她的预料中,转头看向自己。
淡淡一笑,萧然缓缓走了过去。小璐子冲她行了个礼,黯然退到一旁去。她没有说话,静静地挨着萧密坐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小璐子。
小璐子被她看的不自在,心虚地往皇帝身后站了站。萧然也就没有再看他,随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轻笑出声。
“然儿也觉得,这出戏甚好?”萧密也端起一杯茶,虽然是对着萧然问的,目光却停留在戏台子,一动不动。
瞟了一眼他的侧脸,萧然歪着头,状若深思。戏台子正在上演的是一位富家女儿,枉顾父亲命令,越权处死一名下人的故事。她心底一清二楚,这是影射她未经他许可,私自处理醉乡楼的事。
“确实甚好。”她想了半天,很是认真的说出了四个字。
萧密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只见萧然精致小巧的鹅蛋脸上写满了乖巧,一双闪烁的大眼睛很是灵动的眨巴着。若不是萧密对自己的女儿知根知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实际上会是一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女谋家。
被看的人也是丝毫不惧,一双眼眸坦然地回视着他。二人目光对峙片刻后,萧密终是退了一步,先收回了目光:“你可知她为何敢这么做?”
萧然觉得无趣,收回目光,从果盘上拿了一个苹果,一口啃下去。萧密只听得耳边脆响,过了好半天,直到戏台子上的戏又换了一折,才听到她无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儿臣不知,还请父皇不吝赐教。”
话落,就听得小璐子不住地咳嗽。萧密没有说话,萧然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后,目光越过萧密,冷冷看向他。小璐子被她这一看只觉得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儿跪了下去。
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来他是皇帝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被替换的老人,定力之好不用多说。可是不知为何,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一个眼神给吓到却还是头一次。
就在小璐子不知所措的时候,皇帝轻轻咳嗽了一下,把萧然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台上灯光又暗了几分,演到了父亲一怒之下赶走了女儿,还发誓与之恩断义绝。
昏黄的灯光照到在座的两个人脸上,一个低头不语,一个抬头看戏,气氛甚是诡异。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们只觉得很是压抑,可是又不知道为何如此。
“她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父亲的默许,没了她父亲,她留什么也不是。”萧然忽的声音低沉,来了这么一句。
萧然抬起头,看向了戏台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然演完,戏子们都在收拾东西退场。萧密话中的意思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她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她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拧蹙在一起。好半晌,等到戏台子都被拆尽了,她才委屈地开口道:“那倒也是。不过父皇,血毕竟浓于水,与其窝里斗,不如看看身边吧。有句古话说的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一旁的小璐子一听萧然这话,浑身就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一张蜡黄的老脸也是比平日里白了几分。好高明的一招转移之术,小璐子有些恼怒地抬眼瞟了一眼萧然,但面上仍旧强装镇定,动作轻微地擦了把额头细汗。
皇帝听她这么一说,眼角余光瞥了眼小璐子,自从她进来,目光就总围着小璐子转,而小璐子也刻意回避她的打量,说没什么他还真的不信。
不过该警告的已经警告了,萧然是聪明人,方才那话三分委婉七分认错,这事也就过去了。萧密站起身来,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见状立刻跪下去,高护万岁。
“刚才那番话,不止是对一个人。有句古话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且宽了心去逍遥不好?”他背向萧然,声音里是听不出的沧桑和决绝。
不止针对她,也针对萧煜和萧牧。萧然勾唇一笑,他这是在告诉她,他说过给萧煜的东西,旁人就抢不去是吗?她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父皇说的是。儿臣匆匆回来,也没来得及好生休整,听闻父皇近日也龙体欠安,儿臣便不再叨扰了。”
说罢,也不顾萧密有何反应,转个身就离去。萧密听了她的话后连头也不回,只是在她走了很久以后,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