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内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紧张,萧牧淡定的立在一旁,学着萧密的样子,慵懒地靠在书架前,一双微微眯起的凤眸,暗含的情绪令人摸不透。
“既然父皇这样说,那便不作数吧。”片刻后,萧牧挺直了身子走到萧密跟前去,居高临下,直视着他。府中的侧妃反正于他也没有多大印象,他说不是,那边不是,他也懒得去争了。
不亏为上位者,萧密虽然处于不利地位,但却在气势上丝毫不输给萧牧。他壮似无意地捏起毛笔,在先前指的那份折子上轻轻做了个朱红的记号。
见他不为所动,萧牧也不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就那样直直的盯着萧密的一举一动,连他眨眼的小动作也不肯放过。之前身上汲的雨水,正一点一点的慢慢渗透出来,滚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的作响,一头秀发上的水渍,也顺着他俊逸的脸角,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在萧密的书桌上。
案几上的散落的水珠逐渐凝结成一滩,萧密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终是回应了萧牧的目光,无奈开口道:“可是有何不满?若你觉得委屈,朕为她另择良婿也无不可。”
瞧着萧密在侧妃问题上纠缠不清的样子,萧牧有些恼了,一双狭长的凤眸更是眯成了一条儿缝。父子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心却像是隔着天涯海角。
“九妹近日回京,父亲可知是为何?”不消片刻,萧牧便收敛了一身的戾气,转而勾唇释然一笑,那样子就仿佛先前剑拔弩张的二人都只是假象。他抬眼环顾一下四周,而后便随意找了处旮旯角的椅子就坐下去。
衣物紧紧的贴在身体上,浑身都是湿濡濡的感觉,这令萧牧觉得十分的不适应,但他却仍旧能够一脸安稳地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在他刚坐下去不久,地上便出现了一大摊水迹。
萧密扭头回眼望着他,脸上写满了疑惑,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萧然的用意是什么。再想一想他来时的那份怒意,心下便有了一二猜测。
“然儿这些年一个人在塞外过的也不容易,难得回来一趟,朕心底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前几日我们父女二人还一起看了戏呢。你这个妹妹天性洒脱,说做就做的性子,哪有那么多为何?”萧密眯着眼睛,笑的一脸慈爱。
看着萧密一脸伪慈祥的样子,萧牧不禁嗤之以鼻,但在面上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同萧然的那些二三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不过伪归伪,萧密对萧然的好,却是真心实意的,至少从未真的舍得伤害她一根汗毛。就比如之前,她在天子脚下火烧京城,而后更是利诱影子来取代三皇子,如此谋逆之道,他不信萧密会毫不知情,可他最终却选择了沉默。
萧牧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将手肘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默默撑起脑袋,薄唇轻启:“是吗?儿臣倒是听说,九妹妹是因为得了个稀罕玩意儿,这才马不停蹄的回京的。我原以为九妹妹爱黏着父皇,一定会先与父皇分享的,所以特意进宫来一探究竟,满足一下好奇心。”
那头的人儿勾着头,漆黑的眼珠骨碌骨碌的不停转动,目光却始终没有任何焦距,让人看不清他的落点在何处。萧密心底下很清楚,萧然是他私下派人给了暗示,说萧煜有麻烦才会回来的。
可是他也了解萧牧,他素来有话直说,不爱藏着掖着,更不像是个会莫名其妙说谎的人。如果他所言只是空穴来风,那么他现在的做法无异于为自己招嫌,可若是真凭实据的事实,那么萧然的这个稀罕玩意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女孩子家家,都总有些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总爱和然儿抢吃的和喝的,一次两次的多了,她就会把好东西偷偷藏起来,不告诉你。”萧密三言两语的,就将萧牧口中的稀罕玩意的意思给曲解了。
看着自己的父亲当着自己的面,是如此的偏袒另一个女儿,萧牧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但他没有刻意表现出来,三到四次的试探,他也差不多摸清了萧密对萧然的态度,也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计划。
他站起身来,用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发丝,颇有些无奈道:“起初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可能是九妹妹得了什么好东西,又怕儿臣跟她抢,所以才没有说。但是后来儿臣发现,这玩意不是故意不说出来的,而是根本就不能说出来的。”萧牧晃悠着步伐,缓缓又走到了萧密的书案前,一番话说的抑扬顿挫,痞里痞气的,让萧密都恍然觉得他又回到了那个纨绔子弟的形象。
萧牧察觉到他眼底有丝动摇,于是笑着继续补充道:“您若是觉得儿臣是故意拿这事来说给您听的,那便忘了把,就当儿臣今夜从未来过好了。”
这样半推半就下,萧密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萧然手中的宝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余光瞅着萧牧一脸不正经的嬉笑模样,问他想必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来。再联想到萧然这些天来的胆大行为,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下,萧牧口中所说的这个宝贝。
“今夜雨大,你来时淋了雨,回去多有不便,反正宫中空殿有很多,不如就宿在宫中吧。”萧密似乎有些疲惫了,低下头去,不愿再同他继续这个话题。
点到为止,萧牧也明白今日目的达到了。他本想拒绝萧密的建议,可是转念又想起了来时看到的景象,暗中揣测这恐怕是有意让他留下的托词。左右拗不过他,索性伸了个懒腰,一脸随意道:“那我便住以前的寝宫好了。”
萧密点头,便不再多说。望着萧牧的一双眼眸,也渐渐吹下去敛起来,但萧牧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他眼底泛着的精光,犹如惊涛骇浪般壮阔。
也懒得去猜测他在想什么,只怕他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让萧密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萧然身上了,他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于是再次伸了个懒腰,这次却是告退:“那儿臣便先去歇着了。您也知道,儿臣向来藏不住秘密,若是九妹妹有什么好东西,父皇可要及时告知儿臣一声才是。”
语毕,也不顾萧密有何反应,他便利落的转身离去。而在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禁卫出现在尚书房中。萧密望着萧牧离去的背景不言不语,禁卫跪在一旁,也是没敢回话。
“办妥了?”半晌后,萧密才低低的问了一句,声音无比沉重而圆浑,犹如嘶哑的马鸣声。他仍旧保持着萧牧离去时的姿势,仿佛他生来就是王者,充满上位者的气魄。
听到萧密的问话,跪在一旁的禁卫立刻便把脑袋低的更深一些了,小心而恭敬地回禀道:“嗯,都办妥了。只是三皇子……”
“无妨。”萧密摇摇头,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停滞,迟疑半晌,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下,反复几次后,还是开了口,“九公主那边最近可还安分?”
被萧密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弄的有些愣然,随即便立刻谨慎地回答道:“属下无能,立刻去办。”
萧密伸手阻止他欲起身屙动作,叹了口气:“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公主府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东西。记住,是悄悄潜入,不能惊扰公主,尤其是莫要被阿弥发现。”
话音刚落,禁卫便一个闪身不见了。望着大开的门扉,萧密陷入了沉沉的思虑之中。他当然明白萧牧是故意的,目的是何尚且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成功的勾引他上钩了。
而萧牧离开尚书房后,径直便去了他以前居住的修竹殿。一路上倒是没有被人跟踪的迹象,他也明显的察觉到了方才萧密的房中是有人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雪山老人他们应当是得手了。
许是雨停的缘故,地面上竟有微弱的月光。萧牧抬头瞥了一眼夜幕,只见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拨开云朵浮现出来了。夜深露重,再加上衣衫湿透,饶是健壮如萧牧,也不禁觉得有些冷意。
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随着儿时记忆中熟悉的路线,心情也渐渐地放松了。然而还没走两步,在下一个走廊尽头转弯后,他脑海中竟然浮现了苏九黎的笑容。
萧牧心下蓦地一沉,他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最近也不知道为何,总是在心情稍微好一些的时候,突然想起苏九黎来。她仍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指不定早就成为一具枯骨了。
但若是她没死,还拿到了名册呢?越想越乱,萧牧也渐渐有些稳不住气息,等他从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人跟踪了。
应该是萧密派来监视他的人,还好夏花没有跟进来,否则他的计划就要被打乱了。暗中勾唇一笑,反正这场好戏才开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可能是由于心情愉悦的缘故,先前的烦恼一扫而空,连带着脚下步伐也是带风,走的轻盈而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