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步伐已然过去一半，自遥远的北方回来的燕子在丰茂枝叶或屋檐上已筑好了巢穴，毛茸茸的小脑袋调皮地张望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用悦耳的歌声来表达对绿意的喜爱。
娇柔的少女声音自薄窗穿出，慕容轩捧着诗词百首，通过诵读这些自古时流传的词句，窥探前人对于世间百态的感悟。
张大人挽起宽阔的袍袖，执起黑木为杆狼毛为豪的毛笔，蘸濡青石磨研的上好黑墨，写下了一个和字。
笔意中正圆和，温润内敛，饱满的墨汁划出一横，以此收笔。
再写一战字。
如刀剑出鞘，锋芒毕现，笔意凌厉如问金戈铁马之声。
“先生还是选择了战。”慕容轩停下诵读，踱步到张正居旁边，仔细端详着这两幅字画。
和字几乎是一笔而过流畅写意，而战字，沉郁顿挫，在中途似乎犹豫地停下一次。
“正巧，朕选的也是战。”
因为一旦退缩，才是死路一条，有些人生来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不停地冲杀，才能够活下来。
“琅琊国使者罹王殿下求见。”通报的公公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慕容轩脸色愕然，摆摆手，示意宣他进来。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张大人得到准允后，犹疑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带走自己的两幅书法。
太监引着来人前来觐见，苏墨换了一身青衣，素净的面庞点缀着的黑瞳，仿若可以装下漫天星辰。
“琅琊国苏墨参见陛下。”苏墨低头瞬间，束起的长发垂入眼帘，慕容轩心中一动。
“免礼，”慕容轩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罹王见朕所为何事？”
苏墨轻轻一笑，声音如风转瞬即逝，明亮的双瞳却是转到一旁的围棋，黑子几乎已将白子撕咬成碎片，合围之势只差一步。
“陛下为何不将此棋下完。”
“注定要输的棋局，下不下完都无所谓。”
这盘棋是方才自己和张正居所下，这狡猾的老狐狸眼见要赢，故意不下下一步，转而继续教授史书。
慕容轩也由着它放置在那儿，没有陛下的吩咐，宫女也不敢整理好凌乱的棋子。
“未必，”苏墨伸出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右手，执起最后一颗白子，轻轻放置。
原本山穷水尽必死无疑的残局被破开一角，似乎有了些扭转乾坤的希望。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比如命运。”苏墨淡淡开口。
“朕听闻罹王是星相师，专门观察星辰的轨迹推测世间万物的变化，既然不信命运，学来又有何用。”慕容轩针锋相对。
苏墨再执起最后一颗黑子，又随意扔到一边，不再下这颗棋子，棋局便僵持不动，永远维持着两相撕咬不死不休的姿态。
“星相师的确能够通过预测星辰运行的轨迹占卜人的命运，”苏墨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尊收我为徒前的确是这样告诉我的。”
宿命论在慕容国乃至整个神州大地流传都很广，星相师号称能够推测人的宿命，自然备受尊崇。
但慕容轩已是两世为人，所以，她不信命！
“陛下可愿测上一卦？”苏墨在桌上排出三枚铜钱，正面刻慕容通宝，背面是简朴的纹路。
这是普通市井平民所用的货币，苏墨却用一种坚定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目光紧紧盯着慕容轩。
纯黑之瞳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眼中毫无一丝眼白，深邃如直通幽冥地府的漩涡。
这也是……传说中被神诅咒过的双瞳，也是星相师最为追逐的双瞳。
能够融入漫天星辰，最准确地观察和推测星辰运行的轨迹，也是因为窥探过多天机而被天神降下神罚的眼睛。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一双眼睛的直视，它同时也是幽冥地狱的恶魔，引诱人遵循自己最深处的欲望。
慕容轩拿起了三个铜板，目光迷离，只要轻轻地一抛，就可以知道自己苦苦转世后的命运。
大概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吧，慕容轩却是随手将铜钱抛落，便不再看，也不询问结果。
天道恢宏，命运飘渺，看似所有人都挣脱不了宿命的枷锁，但慕容轩却是对此不屑一顾，顺带对神秘的星相师也略带嘲讽之意说道，“使者所说的命运，朕从来不信。”
既然已经重生，她慕容轩就要将所谓的宿命踩在脚下。
如果人的命运能够由三个普通的铜钱决定，活着岂不是如同蝼蚁一般无用。
就算是被高高在上的天道所控，又何尝不是一个傀儡。
苏墨也不看占卜结果，其实他根本不懂这属于道家的古老占卜术，微微偏头说道，“其实我也不信。”
“使者不信，为何又要为我占卜？”
“直到我真正学习了星相这门学问，才发现星辰的轨迹也会偏移，哪怕是日日东升西落的金乌星，”少年正巧站在窗边，翠绿的嫩意在苏墨头顶摇曳，生机勃勃鸟语花香，“所以，我也不信命。”
慕容轩愣住，这大概是第一个说自己不信命的星相师。
屋内书写“战”“和”二字的字画展开，苏墨饶有兴趣地欣赏它们，“在十分钦佩张先生的笔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挽起袍袖，苏墨温润微笑提笔，题诗，落款，最后却将两幅字画随手扔进火炉里，噼里啪啦烧成灰烬。
苏墨将狼毫放回砚台，欺身上前，幽幽清香笼罩鼻尖，清冷如月下白昙，纯色星瞳却又带着笑意，素净白俊的容颜缓缓靠近，微微侧头，姿势轻浮，但引诱人心，“陛下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使者是在问烧掉字画这件事还是？”慕容轩挑眉，微微眯眼，挑起苏墨尖削纤瘦的下巴，黑白相宜的瞳孔中同样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微微靠近侧头，吐气如兰，声线魅惑，少女馥郁的梨花香，悄悄弥漫。
还是靠得这么近？
相信苏墨会明白她的意思，慕容轩嫣然一笑，曼妙如三月花开，群芳争艳，映衬窗外春色荡漾开来。
纤细腰肢传来的力度更紧，猛力一拉，苏墨已将慕容轩扯入怀抱，之后他低低地笑，“梨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