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个殿试,张正居若是犹疑,也只是一瞬间的迷茫,但武举,却是新加增设一项考试。
太后真的会答应吗?
张正居停滞的动作再次动起来,“先是殿试,再是武举,这慕容国虽已多日未曾变动过多,需要改革,但也不宜轻易在短短时日做出如此之多的改变吧?”
张正居说的并无道理,先是殿试,太后看似云淡风轻就下旨加设殿试,但实际上呢?背后又该悄悄平衡了多少世家的利益,才得以维持现在的平静。
“太后娘娘未必会同意陛下的想法。”张正居斟酌道,欲言又止,却又停下,他知道慕容轩是个聪明人。
面对聪明人,说的话只需要点到为止。
若是就这么加上一个武举,就真的如同巨石一般投落深潭,激起惊天大浪了。
再者,太后未必同意。
得不到最为强势的统治者的助力,这变法,甚至未能够推行,就已经胎死腹中。
“张先生不多说,是知道我会考虑到这些,”慕容轩说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认为,朕已经考虑到了。”
张正居身体僵硬。
慕容轩却是继续说道,缓缓地挪动视线看向张正居,“朕或许没有办法让太后听从,但先生是不同的。”
离开之后的张正居许久才回过神来,女帝又再一次让他前去说服太后,无奈地叹息摇头,差点撞上行色匆匆的叶无陌。
“叶将军。”张正居拱手道。
“张大人也是来觐见太后的?”叶无陌冷笑,“恐怕要让张大人久等了,正巧本官也要去觐见太后。”
“叶将军言重了,”张正居恭谨说道,“下官等待也是应该的。”
叶无陌低低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中对本官怀有怨恨,毕竟上次张大人前来拜访本官却又先行离去。”
张正居脸色白了白,上一次他特地前去拜访叶无陌,开始并未受到阻拦,反而客客气气地请到前堂等待,却没有想到出来的不是叶无陌,而是整整一队身材妖娆衣着暴露的娼妓,排成一排逐一依偎在他身上。
张正居老脸通红,推开女子急忙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是下官的错,下官改日必定亲自登门谢罪。”张正居微垂头颅。
但已经无人回应他了,叶无陌目中无人一般先行进去。
等待许久,才看到叶无陌出来,路途而过张正居时又停了下来,侧头说道,“张大人找太后有什么事?”
“小事罢了。”
“小事?”叶无陌嘲讽道,“小事的话,张大人敢觐见太后吗?”
张正居一言不发。
倒是叶无陌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应该刚刚给陛下授完课吧?”
张正居不自然地僵住。
“张大人不用紧张,本官只是随口一问,”叶无陌摆摆手,自顾自地离开。
“张大人,张大人?”一声声宫女的轻柔声音渐次响起,张正居猛然回神,发现不知道何时身前已然有几个宫女。
“张大人,请随奴婢前来。”几个宫女整齐地行礼,张正居点点头,跟上。
等到叶无陌的身影消失,张正居像是才松开体内的一口气,但此时他发现他的背后已然渗出冷汗,他不确信,叶无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那通向太后面前的重重阶梯,已然宛若覆盖而来的高山般横在他面前。
退无可退。
当夜张正居的府中书房灯火通明,翌日一本厚厚的奏折呈上,太后将其扔给礼部的人复核,渐渐地有消息传出。
太后意欲再设武举!
自古文举长存,就算是文举出来的官员也有不少带过兵打过仗,可以说是文举一应满足了几乎所有官员的人才来源。
而现在,竟然要加上一个武举!
得到消息的京城上层无一不动荡不安,有如飞雪一般的奏折传递到太后跟前,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也有的世家却是暗中聚众,暗称究竟应该如何应对这武举,尽快适应并最大利益化。
在整个京城为之暗潮汹涌之时,慕容轩靠在窗口远远地眺望那条横贯帝都的长河,似乎没有起源也没有尽头,就这么从帝都的一侧横贯到另外一侧。
打开窗口可以隐隐约约听见淫糜的乐声,若远似近,但慕容轩关上之后,四周寂静得可怕。
只剩下隐隐约约地饮酒声,慕容轩打破了寂静,“你平时就是来这里喝酒?”
回应她的是酒杯扣下之声,莫长风说道,“这里,和旁边那家,我都是常客。”
“想来不错,”慕容轩无声地笑笑,“软玉温香,想想就开始有了一丝疲惫。”
“陛下累的话可以在旁边小憩一会儿,这一次有无名在宫中假扮,”莫长风笑笑,“陛下就算再这里睡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来时是先由莫长风前来,一反往常直接屏退了所有蜂拥而上的女人,说是试一试独自一人喝酒,摇晃着描绘仕女图的桃花扇嘴角噙着浅笑上楼,众女便在这清淡却细品如酒一般的笑中失了神。
门已锁上,她们再去拍门,已经来不及了。
只得灰溜溜地离开,等过了许久,慕容轩才无声无息地潜入,没有惊动这花楼一人。
因为众人都聚在花魁面前了,今天是花魁亲自出来为众人助兴的一天。
“在宫中睡了挺久,”慕容轩研磨着手中的茶杯,“现在不困,我说的疲惫,是心中的疲惫。”
“心病,陛下可以试试用酒治。”莫长风举杯饮下。
“可我不饮酒,”慕容轩摇头,“不过你不去看看花魁吗?帝都最美的女人弹琴,我倒是有点想看看。”
“琴声,听不就好了,”莫长风看着酒杯说道。
可是四周没有了他们的说话声和饮酒声,哪里有琴声响起,慕容轩无奈道,“现在我们可听不见,不如我帮你打开那边的窗,或许能够听到一些。”
“嘘,”莫长风神色认真,“那是因为陛下没有听到,喝了这酒,就能听到。”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慕容轩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着。
这花魁闭关多日,按理说现在还不是出现的时候,里应在不久后的盛大日子再出场惊艳众人倾倒众生,却不知道莫长风隔了多日未来突兀出现的时候,花魁的房间忽然打开了窗口,远远地眺望紧闭的门。
门外不少女子徘徊,最终都失望地离开,花魁绞了绞手帕,唤来妈妈哀求,当即就出来弹琴。
琴声悠扬,花魁却是心不在焉,偶尔看一看莫长风这个房间,期盼能够从里面打开一扇窗,哪怕只是远远地望她一眼。
可是这窗户如同门一般紧锁着,直到她弹完了一曲又一曲,从原本的人声鼎沸渐渐的变得人少了起来。
那一曲又一曲,都是同一首曲子,再好的曲子,就应该被束之高阁,这般众人每听到一次,才会沉浸其中,若是同一首曲子弹了一次又一次,就算它是仙乐,也渐渐变得普通。
最后如一声裂帛撕碎,花魁怔怔地看着渗出血珠的手指头,一旁的妈妈收钱收得眉开眼笑,听见琴声不再响了,又看见指头渗出的血,脸忽然就垮了,“这手怎么这么不小心,过几天还能够弹琴吗?别看你现在是花魁之名,过几天再次大选,我就不信你还有这命,我告诉你过几天不能够继续得花魁的名号,我就将你送给别人。”
“我……”花魁无意识地说道。
“这也是你的命,让你不识好歹,有达官贵人看上你还这么清高,如果不是我们这里后面有靠山,早就被你牵连得罪了,再问你一次,过几天还能够弹琴吗?”
怔怔的花魁被拉回飘忽的思绪,“能……能的……”
“最好不过,”老鸨翻了一个白眼,扭捏着离开。
本来随着琴声的停下,老鸨的离开,眼前聚拢而来的人群已经散尽,出出入入的只有同行的姐妹,花魁似乎此时才察觉到疼痛,咬咬牙将伤口缠上布帛止血。
余光,却在瞥见某一个身影的时候彻底僵硬住,花魁愣愣地抬头,看见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手微微摇晃描绘仕女图的桃花扇的莫长风缓缓自楼上跨步而下时,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像是一副沉静不再流动的水墨画,莫长风就是画中一枝傲立风尘的竹。
花魁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观众,拆开了手指上的柔软布帛,放下本以拿起的琴,柔软的琴声再次响起。
千娇百媚巧笑嫣然的女子围在莫长风周围,纤纤玉手环绕着白衣的男子,在众多女人之中莫长风枕在一人的大腿上,一边饮酒一边说笑。
悠扬琴声之下的琴弦颤动,这是花魁弹得最好的一次,第一次她脱离了华丽清音,从中窥探到了流动的水绿色的山,重重叠叠的竹叶摇晃,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隐逸于山间。
曲终,但莫长风已经不知道何时,枕在姑娘衣裳上睡着了,酒壶咕咕地流淌,花魁偏头看了一眼莫长风,轻轻地笑笑,脸色苍白。
五指处是水滴滴落的声音,整张琴弦已染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