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旧帝,就这么死于新帝之手,令人欷歔,剩下来的围困之兵,也不足为虑。
大多数人投降,也有人刚烈者,跳崖自尽。
制服剩下所有人之后,苏墨独自一人来到苏行尸体面前。
苏行的尸体双目瞪大如铜铃,心脏流出的血已然凝固,与苏墨相似三分的俊美面容因为疼痛,也因愤怒,不甘,而扭曲狰狞。
苏墨伸出手,如玉般的修长五指抚过苏行双眼,低沉说道,“按帝王之礼发丧。”
“臣遵旨。”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尸体置于乾清宫前,通知京城中的百官诸王入宫,苏墨以继承新帝身份为首祭拜。
太监尖声宣读先帝驾崩事宜,但众人注意到圣旨之中所提死因是先帝自刎。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质疑了,新帝苏墨先前已然借着立后一事,让京城的监狱塞满,菜市场前的行刑场淌满鲜血,无数痨病病人对此趋之若鹜,不惜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就是为了买下沾染上这些先帝忠义之士的鲜血馒头。
其中尤其以犯人心头血最佳,据说价格能够炒到百两白银。
所以众人虽然心中诧异,略有质疑,也只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已。
既然苏墨先前已然自行登上皇位,还有的流程一样都没有少,便可直接跳过。
新帝苏墨领着身批丧服的诸臣诸王一同拜祭过后,属于苏行的灵位迎入太庙,此时还需要为其新拟一个谥号,礼部商议片刻,其尚书踏步而出,恭谨问道,“运立中体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俭勤孝敏宽孝景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这只是例行的询问,历代皇帝的谥号几乎都是出自他们手中,而新帝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没有回应,礼部尚书却不敢直起弓着的腰,却没有想到,新帝却是这般说道。
“改成武帝吧,皇兄会喜欢这个谥号的。”苏墨轻声说道,就像是怕惊醒棺材中人一般。
“臣遵命。”
灵牌迎入太庙之中,棺材抬入灵堂,棺前一点烛火不灭。
前来祭拜的百官皆是穿着白色的单衣,没有束起高冠,皇城宫门,城门关闭。
先帝所立的皇太子,后宫有品位的妃子,众多皇子公主,进灵堂哭祭,沐浴斋戒,彻夜守在灵堂。
有生下皇子公主的后宫妃子得以留在宫中,名下无儿的妃子皆被下令择日送进寺庙,用余生常伴青灯守护先帝。
霓凰名下有一个女儿,是从一个被临幸后无人问津的宫女手中得来的皇上的子嗣,得知送进寺庙的名单没有自己后,霓凰松了一口气。
传送圣旨的太监来到她的宫中时,若不是先帝刚刚驾崩,她都要忍不住眉开眼笑了。
名下有女儿,还是个给了位分的公主,新帝这道圣旨,不是进阶,又是什么?
太后是不会指望的了,做个太妃低调平安度过余生也不错,于是霓凰客客气气地请太监进来,规矩地跪下听旨。
“你说什么,让我殉葬?!”霓凰惊呼出声。
“这圣旨上就是这么写,我们这些奴才也不会是传达圣上的旨意,娘娘还是……”
就连传达旨意的太监也有点于心不忍,霓凰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怎么就要给先帝殉葬,真是可惜。
霓凰拿到圣旨之后恨不得将圣旨之中的字眼一个一个地抠出来,可看到殉葬二字的时候,却是彻底瘫坐在地上。
“母妃,你怎么了?母妃告诉过我地上凉,不能够坐在地上太久的。”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上前想要扶起霓凰。
看到这里,太监就悄然出去,不再里面逗留,失去了霓凰的庇护,这个小女孩又应该怎样在这吃人的皇宫之中生存下来。
但到了后半夜,所有的守夜的妃子皇子公主统统被苏墨赶出门外跪拜,新帝一人踏入灵堂,门自动在身后合上。
寂静的灵堂之中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阔的灵堂之中回荡,正中央是一具棺材,极尽奢华,完完全全是按照君王之礼来厚葬。
新帝伫立片刻,没有跪拜,反而靠着棺材坐在旁边,就像是在和旧友叙旧一般,透着娴静和淡然。
其实苏墨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恨苏行,人死后过往的恩怨,纠葛,好像都消散了一般。
小的时候苏墨是不受宠的皇子,更因为天生异瞳而被众人攻击不是皇帝亲生的儿子,其实如果他们看到过苏墨母妃就知道,那同样是一个双眸漆黑如夜的女人。
也是一个就算是异瞳也美得天下无双的女人,却因为后宫争斗而早早去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终于将目光投落到苏墨身上,问另外一个几乎不问世事的妃子愿意抚养苏墨吗?
当着苏墨的面前,那个皇帝投落在苏墨的眼神也只是片刻,他询问的是妃子的意见,在他眼中,苏墨就像是一件物品,也是一件废弃的物品,需要有人拾起,他才有价值,才能够存活下去。
“启禀父皇,儿臣不愿意!”小小的苏墨倔强说道,惹怒了父皇,甩袖而去。
这么一个反对,就让苏墨失去了唯一的价值,在皇帝面前树立贤良淑德的形象。
于是无人问津的苏墨仍旧在这座宫中生活,原本拨给这个宫中可怜的两个宫女,也相继被使唤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苏行从一出生他的身份就不会普通,是皇族旁系的嫡女之子,其母又深得皇帝宠爱,刚刚过十一岁,就被立为皇太子,身份尊崇。
每天都有很多人围着他转,上到父皇下到卑贱的宫人,同龄的皇子挂着假笑有意无意地向他靠拢,年长的兄长都得在他面前恭恭敬敬,更别说年幼的皇子。
所以他的宫中宫女也是最多的,她们陪同他玩耍,也是未来的随时可以临幸的女官。
但有一天他觉得这样的世界太过喧嚣,无意间就闯入了苏墨这座接近废弃的宫殿,也看上了苏墨种植在宫殿之中的那株梨花,因为没有宫女,所以苏墨每天都会给它浇水。
苏行觉得这是奴才做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饱读诗书舞刀弄枪,而接近与他同龄的苏墨却干这种事情,内心鄙夷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好奇。
第二天他还是偷偷来到此处,苏墨淡淡地看了一眼,“我知道你在这里,下来吧。”
苏行瞪大眼睛,但还是跳下站到苏墨面前,“大胆,我可是皇太子,你又是谁,知道我来为什么还不跪下!”
苏墨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直接背过身不再理会,苏行急了,直接扯住苏墨的衣袖,“你为什么不理我!信不信我直接让人杀了你!”
“你是我的兄长,古圣先贤曾经教训过,兄弟不能相残。”
苏行惊讶,书里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从来没有一个皇子敢真的拿出来这么教训他,“你做我的陪读!”
“你又能给我什么?”苏墨平静说道。
苏行眉目纠结在一起,掷地有声,“等我以后登基了,保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苏墨答应得很快,这又有点出乎苏行的意料,但他的目光却还是被苏墨手中的水壶吸引,好奇问道,“这株树叫什么?”
“梨树。”
“你为什么要种它,还照料得这么好?”
“曾在慕容国见过它开花,很美。”苏墨轻声说道。
但回到现实还是冷冰冰的灵堂,苏墨拍拍棺材,仰头靠着说道,“安息。”
苏行入葬皇陵,先帝驾崩的消息正式传遍整个琅琊国,新帝下令全国百姓摘冠缨,服素缟,期间不得作乐,不得嫁娶,祈祷和报祭,就连批阅的众多文件都不得使用红色墨水,改为蓝墨。
京城自大丧之日开始,各寺庙、庙观鸣钟。
但看不见的血流淌在阴影处,霓凰皇妃被随着先帝下葬,众多后宫之人被驱赶到寺庙,庙观之中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得以留在宫中的嫔妃也不好过,进阶的寥寥无几,太后之位空悬。
谁都知道,苏墨的生母早就死了,而苏墨自己立的皇后,又到了慕容国当上了女帝,可以说整个后宫帝位尊崇之人,勉强算得上的竟然只有一个太妃娘娘。
皇太子封为王侯,实质上是兵不血刃地废除其皇太子的地位,留下一命留在京城监管,剩下的皇子极少数能够封侯,剩下的,也空有一个皇子身份。
公主们不足为虑,苏墨并没有过多询问。
苏墨所居住的地方,竟然还是以前的宫殿,没有丝毫挪动的意向。
但皇帝的寝宫,总不能够太过寒酸,众多能工巧匠齐聚在宫殿之中,筹划如何修缮一新并扩大数倍。
将策划图给苏墨过目,苏墨随意看了一眼,点头算是同意,一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停工之后苏墨回到原本的宫殿之中,却久久伫立在一块空地上,那里铺上精美的白玉阶梯。
“树呢?”
宫人一头雾水,却是吓得齐齐跪在苏墨面前,屏住呼吸,只有身边还算是亲近的太监犹豫试探着说道,“陛下,这树它……没了,若是陛下喜欢,老奴立即让他们把树种回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太监就将头彻彻底底地埋在地面,静候苏墨的吩咐。
可一直没有声音,久到他都以为苏墨已然无声离开,忍不住抬头看看新帝,却吓得重新埋回地上。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新帝流露出过这般脆弱而悲伤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