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禅道出自己的理想时，满目都是怜悯众生的大义，不得不说慕容轩也有些为之触动，但目光却是转向白子禅的马匹，“在你想着普度众生之前，先想想怎么活下去。”
话语之间不自觉带上一丝冷意，白子禅皱眉，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再凝目看向慕容轩时，只觉得眼前女子眉目弯弯，巧笑嫣然，嘴角两处宛若深春梨花绽放，清新娇柔一切美好，白子禅愕然，方才的冷意像只不过是一场幻觉，飘渺如水中花镜中月，只有眼前繁盛的夏聒噪的蝉声瘦弱稚嫩但已然初勒倾城容颜的少女。
失态了。白子禅暗自懊恼，不应该做出这么大的反应，方才不自觉地后退的这一步，倒是让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这才又反应过来慕容轩的问题，白子禅双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哀凉，天下之大，京城之广，他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吗？
先前他也试过找着活干，但力气活工头嫌他块头太小，就连酒楼小厮也被数落动物太慢不够灵活，账房先生倒是合适，但没有熟人担保，谁敢用他一个无亲无故流落于此的外乡人。
苏墨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绢钱袋，看起来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子禅，你我相识一场，这些钱你可以收着。”
谁知白子禅虽然落魄，但仍留着儒生的三分傲气，目光虽黏在钱袋上不肯移动分毫，口中却是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苏兄的好意白某心领，但这些钱，白某是万万不能够收下的。”
慕容轩直接夺过苏墨手中的钱袋，塞到白子禅的手中，抬手间隐约的梨花香让白子禅略微失神，反应过来手已经紧紧抓住钱袋，脸上再次泛起潮红，支支吾吾道，“白某不能够收……”
“停，”慕容轩暗自撇嘴，对这些儒生无意义的傲骨颇有些微词，却是不动声色道，“这些银两就算是苏墨借给你的，他日你金榜题名，可是要双倍奉还的，就算没有考上，回苏州后，也可以托人捎回来。”
白子禅没有再推拒，握住钱袋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因为刻板的礼节始终在提醒他的理智，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总之最后还是深深作揖，“滴水之恩，在下自当涌泉相报，白某在此谢过二位，此时白某无以为报，唯有瘦马一匹，赠予二位。”
话音刚落，白子禅已经解下缰绳，将一端交给慕容轩，慕容轩牵起缰绳拍拍瘦马的马背，没想到白子禅还挺会做人，这么容易就将真正想要的东西交出来了。
“其实姑娘从头至尾想要的，都是白某的这匹马罢，”白子禅不舍地抚摸着瘦马的额头，“这匹马陪白某也有些时日了，白某无能饲养，如果姑娘爱马，还请好生对待。”
看似沉闷老实的读书人，其实也有一颗通透的心，慕容轩目光落在马鞍，“不知道子禅如何在君与国直接抉择？”
“君便是国，国便是君，子禅不明白姑娘所言何意。”
慕容轩目光幽幽，“君未必为国，国未必为君一人，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进官场，我希望你记住刚刚的那后半句话，为的是慕容国的天下苍生。”
目送白子禅离开，苏墨一个漂亮的翻身便稳稳骑坐在马背上，瘦马一个哀长嘶鸣，像是在留恋挽留离开的主人，但白子禅的身影逐渐凝结成一个点，消失在漫长的远方，与帝都完全相反的方向。
但以后白子禅终究还是会回来帝都的，不知道为何，慕容轩隐隐觉得他们会再次相见，就像是早已预定的星辰运行轨迹，总会在漫长的，但恰到好处的一个时间点，相遇在茫然空阔的天宇之上。
“在想什么？”苏墨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只纤长白皙但有力的手伸到面前，慕容轩搭上去后苏墨用力一拉，便轻松坐在苏墨怀里，苏墨扯住缰绳的双臂恰好圈住慕容轩整个身体，不至于会被瘦马甩出去。
“是时候回去了，”慕容轩看向帝都的方向，“再不回去，太后该起疑了。”
瘦马虽瘦，但还是能够撑到城门的，一路颠簸，苏墨低低说道，“轩认为白子禅这个人如何。”
“如果在政治清明的盛世，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慕容轩顿了顿，“但现在的慕容国，还远远算不上。”
“所以陛下让白子禅守住初心，是想要将慕容国变成陛下心目中的繁华盛世吗？”苏墨驾马的速度更快，两边景物飞掠而过。
“就像白子禅想要救天下苍生一样，人，总是会有野心的，不是么？”慕容轩淡淡说道。
入夜，皇宫，宴会。
千娇百媚的女子甩出一道道彩色水袖，于轻柔舒缓的丝竹声中踏出美妙的舞步，柔软的腰肢如水蛇般轻易弯曲，犹如折断一般在众臣面前起舞。
“诸位不必拘束，今夜君臣同饮，还请不醉不归。”慕容轩举杯，第一个一饮而尽，其下群臣携女眷，起码表面看去，还是其乐融融的。
“臣女参加太后娘娘，”宴席间走出一女子，娉娉婷婷身娇体柔，正是即将准备嫁往琅琊国的和亲人选，“臣女明日便将启程琅琊国，今夜是臣女在故土最后的时日，方才得知明日也是慕容军队出征之日，臣女想弹琴一曲，为将士践行，求太后成全。”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皆齐聚在霓凰郡主身上，太后点头，“霓凰郡主有心了，哀家应允，起身罢。”
“多谢太后娘娘。”霓凰郡主激动起身，却仍旧不失礼仪，吩咐下人将她的琴拿来。
屏退正在起舞的舞姬，霓凰郡主来到人群之中，舞姬所起舞之处，架上琴伸出白霜胜雪般的手指调试琴音。
“哀家久闻琅琊国罹王武艺精湛，不如就霓凰郡主的琴音，为诸位舞剑一曲。”
丝竹麋月永远不是重点，这场宴会的主要目的，是将苏墨真正推向慕容国各路权贵的面前。
苏墨起身，接过宫女所呈递过来的竹剑，对霓凰郡主微微一笑，后者识趣地将最中间的空地挪让出来，退居在边缘。
“他的眼瞳，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一般是黑色的。”不知道是哪个女眷惊呼出声，众人的目光便都齐聚在苏墨的双眸上，众人交头接耳，低低的议论声在没有了丝竹声的掩盖下显得更为清晰。
纯黑之瞳，代表永恒的黑夜，黑夜暗示不详，苏墨与生俱来便被视为不详之子，先前朝堂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细节，在这场宴会之中被单独拿出来议论。
“老臣有事禀报太后娘娘，陛下。”
太后和颜悦色道，“今日君臣同庆，不必拘束礼节，有什么事情可直说。”
“老臣认为罹王使者不适宜委以重任，且不说他是琅琊阁的罹王殿下，就那一双纯黑的眼睛，被视为诅咒的不详之眼，还望太后三思啊！”
“哦？哀家不知还有此等事情？那就让使者解释一番。”
苏墨长身而立，面容稚嫩眉宇间隐隐有着少年的飞扬傲气，但一双黑眸却是沉稳如历经世事的红尘中人，沉稳与飞扬在他身上矛盾地纠缠在一起，咋一看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可仔细一看却又莫名暗自心惊肉跳，苏墨拔剑出鞘，唇角现一抹笑，磨去脸上的锋利的锐气，却显得更为如白玉般温润，“大人所言不虚。”
刹那四周寂静如死水一般，苏墨的一番话便像投入一块巨石，过了一会儿迸溅起天大的水花，众臣开始如炸锅一般细数其中不妥。
“老臣附议。”
“臣附议，请太后娘娘更换人选，护慕容国大盛昌隆万世长存。”
“臣认为罹王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传闻也不可不信，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众多反对声中，太后微微向前倾，居高临下道，“罹王使者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苏墨轻描淡写地笑，“诸位认为本王代表不详，是吗？”
“是，这不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双眼睛，看着的确让人心惊。”
“不详虽是传闻，但也不可不信。”
苏墨在众人指责之中淡淡说道，“本王是琅琊国的罹王，与慕容国交好的使者，那诸位认为琅琊国如何？”
鸦雀无声。
苏墨继续道，“琅琊国的实力诸位看在眼中，不然慕容国也不会与琅琊国结盟，那么本王被视为不详，为何本王所出生的国家，为何非但没有灭国，反而成为强大的国土。”
“这……”众人找不出话反驳，面面相觑，尴尬挪开目光。
“大人认为本王此言，可有不妥之处？”苏墨看向最开始请命的老臣，后者早已大骇，后背早已大汗淋漓，冷汗渗湿了内衫，如果不是因为所穿衣裳深色，不然早已出糗，现在苏墨又将锋芒指回自己身上，神色慌张张口欲言却是无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其他宴席上的群臣和家眷的目光，有同党的同情，也有政敌在幸灾乐祸，这让他恨不得找个窟窿钻进去，枪打出头鸟，他活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时时谨记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