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重臣的彻骨之痛,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丞相暗地里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起杨子坤头颅落地的血腥记忆,不去理会甚至不看被拖下去的手下面容浮现的绝望,犹如陌生之人。
慕容轩缓缓将目光挪去平静的丞相身上,暗叹不愧是活得足够久远,这份隐忍心性不是旁人所能够触及的。
对于被丞相摆了一道,慕容轩不是心中无恨,这位仇恨会如同账目一般书写在心中,适合的时机再慢慢清算,在此之前,倒不如先让他们互相啃噬,最后坐收渔利。
太后处置的都是丞相最为得意的爪牙,但数量不多,如今刚刚平定叛乱,不宜再生波折。
这场早朝波折不断,终于算是熬到最后了,立在下面的一众臣子,包括没有波及的涉事官员,皆是暗地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绝大多数者,后背已被冷汗渗湿。
重重珠帘之后,太后余怒未息,但她最终还是顾忌慕容国众多势力,没有将事情进一步扩散。
众臣林立之间,苏墨身姿挺立,身体纤细白净,但微微垂下的目光,却是锋锐如刀。
罚完,自然就轮到赏了,慕容轩提醒一旁隐在珠帘后看上去毫无动静的太后说道,“多亏了琅琊国使者相助,朕才能够平安回宫,按例当赏。”
太后自是比慕容轩更为深谙此道,顺势接过慕容轩未说完的话,“琅琊国使者罹王于我慕容国有大功,你想要什么?哀家尽量满足你。”
苏墨不卑不亢地行礼,抬头说道,“琅琊国和慕容国互为盟国,苏墨此举也是在巩固两国情谊,能够帮助到陛下苏墨荣幸之至,苏墨对于钱财不看重,如果太后有心,就请尽快完成两国联姻事宜,固两国万世情谊。”
苏墨口中联姻事宜,包括慕容国送去琅琊国的郡主,慕容轩却是第一时间想要皇夫人选,惊叹苏墨恐怕是站在一国朝堂之上为自己催婚的第一人吧。
太后显然也是想到一处,微不可见地愣了一愣,随即急切回应,“琅琊国和慕容两国两国联姻哀家自然不会怠慢,郡主已经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前往琅琊国,只是琅琊国……”
苏墨气定神闲说道,“臣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听从陛下和太后吩咐。”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墨嘴角仍是挂着清浅的笑意,与慕容轩的目光对上,反而是两世为人的慕容轩急促地转过头。
这让慕容轩有些懊恼,暗道两世为人竟然还怕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分明苏墨尚未及冠,连字还未有。
加起来都已活了三四十岁的慕容轩重新将目光投向苏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挑衅地说道,“据朕所知,使者尚未及冠。”
苏墨云淡风轻地笑,“陛下有所不知,在我们琅琊国,十六岁就已算作成人,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而二十岁的及冠礼只是一个形势,两国风俗不同,苏墨未曾与陛下解释,是苏墨的过错。”
张了张口,慕容轩哑口无言,她从未听说过琅琊国还有这样的隐形风俗,但在群臣面前也不好意思继续纠缠下去。
耳垂已经泛起红晕,慕容轩适时地收住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看苏墨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镇定模样,心头恼怒的同时也如同被淋了一桶冷水一般,将心头游走的异样驱逐。
慕容轩啊慕容轩,经历过上一世的痛还不够吗?刚刚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一切也不过是权势倾轧之下的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苏墨为的是琅琊国,自己为的是慕容国,尽管现在慕容国还不能够算是属于自己,但迟早有一天慕容轩相信自己能够真正的登临皇位睥睨天下。
现在多出的任何一丝情意,当两国为敌的时候,都会化为最锋利的刀刃。
再看向苏墨,慕容轩眼中无可抑制地闪过一丝冷意,恰巧被苏墨捕捉到,那双清澈的黑瞳似乎强自压抑着汹涌澎湃的悲伤,但很快就恢复成了平静的深潭,语气毫无波澜说道,“方才是苏墨唐突了,如果陛下不喜欢,可以换人。”
不是的。
差一些就压抑不住呼出口,慕容轩对于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心头剧震,但细想还有谁能够比得上苏墨对她的助力,这三个字的否认也就有了缘由。
太后的声音适时响起,“使者请放心,陛下绝无此意,还请使者在帝都安心住下,待哀家择良辰吉日两国同庆。”
“苏墨谢过陛下。”
慕容轩望着苏墨单腿跪地的身影,眼前闪烁过苏墨隐忍悲伤的模样,心头升起苦涩,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直到太后问道,“陛下认为如何?”
“朕都依太后。”慕容轩强行笑笑,目光却是看着苏墨的身影,一动不动,最后疲惫地靠着皇座椅背,感受冰冷的纯金寒意,收起心思盘算现在的得失。
如今丞相势力已经算是衰微到极点,若不是多年根基深厚声望恐怕丞相连立在殿中的资格都没有,太后因为皇位之争又害怕镇明王爷的报复直接除掉娘家一脉众多效忠莫适的大臣,消绝了隐患也随之失去了很多力量,之后虽是尽力弥补,但朝堂之上仍出现了很多中立的大臣。
这让慕容轩有了更多发展的机会,只要有机会拉拢这些大臣,就能够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将来与太后,丞相分庭抗礼甚至凌驾之上也未必。
但却有人匆匆来报,手上紧紧拿着一张血色布条,扑通跪地带来东南方向的大泽国已率兵攻破边疆防守,直捣帝都,势如破竹。
而现在,慕容轩才得到消息。
来报之人手中的那份血书,就是前来报信的人日夜兼程送过来的,据里面所说,还是艰难突破重围送出去的。
攻破慕容国的边疆还能够封锁消息,哪怕是最为强大的琅琊国都不可能做饭的事情,慕容轩自然不觉得大泽国有这个能耐。
看来不只是京城出了叛乱,就连边疆也出了大事,慕容轩气得冷笑,是她太小瞧了丞相和杨子坤了,为了这个皇位,竟然能够冒着举国破灭的危险里应外合。
边疆被破的事情传遍大殿,众臣暗地里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也是寂静无声,他们能够看到慕容轩缓缓站起,铿锵一声抽出身边影卫佩戴的流鸢刀,面容凶煞布满戾气如同鬼煞。
对于这个晴天霹雳,丞相也是惊得抽气,他绝对不敢拼着举国破灭的危险,去赌慕容国的权势,那么只会是杨子坤所为,看着慕容轩提着剑缓缓走向他,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的心上,特别是慕容轩脸上布满怒气的狰狞面容,丞相心惊肉跳直接跪地求饶,“求皇上明察,微臣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这一切都是杨统领啊不是杨子坤所为,真的与微臣无关!”
慕容轩越走越近,丞相的内心就被更加备受煎熬,绝望而激烈地辩解,心中早已经问候了杨子坤祖宗十八代。
如果早知道这场兵变最后只会成为闹剧,反而葬送性命丞相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可惜已经晚了,丞相说到最后动情,几乎已然是涕泗横流了。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作假,慕容轩慢慢收敛起眼中的冰冷杀意,将手中流鸢刀掷在丞相面前,“那就请丞相用这把刀护卫我慕容国的大好河山,切勿让它葬送于大泽国贼寇之下!”
后半句威胁的语气更甚,丞相惊喜逃过一劫的同时随即不断的磕头,说着陛下圣明叩谢陛下龙恩之类的话语,慕容轩听着心烦,心思已然被前线战事所牵制,恨不得立马能够奔赴战场,索性将目光从丞相身上挪开。
挪开的同时就如同挪开了一座巍峨巨山,丞相知道慕容轩是真真切切地动了杀意,握住流鸢刀的剑柄的双手颤了一颤。
再一封前线战书送来,重新回到皇座之上的慕容轩咬牙说道,“念。”
竟然……又攻破了一座城池,而且据上面所写的,起码是一天之前的了,这说明现在谁也不知道大泽国到底行进到何处,还有多少天就真正能够直捣黄龙。
众臣的颈脖像是被狠狠捏住一般,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像是坟地一般死寂。
在乱世之中难得的和平了几年,竟然就让众臣没有了主意了吗?看见群臣眼中的慌乱,慕容轩怒气上涌,“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将“爱卿”二字咬得极重,满含讥讽之意,群臣察觉慕容轩眼底的冰冷寒意,与原本的死寂不一样的是,争先恐后地献出计策,文臣也跪地请求领兵出征,灭了大泽国的锐气。
说得大义凛然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一副怜悯众生恨不得代替边疆子民承受大泽国铁蹄践踏的模样,连走路都蹒跚的老臣都请命出征,但实际上呢?
嘴上说得好听,但也知道慕容轩和太后是绝对不可能派年老之人出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