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云朵翻涌在湛蓝的天空,在它们之间铺洒厚重的阳光,再重重叠叠的枝叶切割,透过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光斑,落在铺满杂草的泥土。
聒噪的蝉鸣声随之而来的是繁盛的绿,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夏是一切生命最为茂盛的时刻,但慕容轩目光所及之处,那块小小的空白墓碑面前的深土之下,埋葬着慕容国皇宫里一个卑贱的老宫女,还有曾经身为慕容国尊贵的皇妃,也是后来的罪人。
周围的一切繁盛,就像是她们用自己死后的血肉尸骨滋养而成。
慕容轩跪在墓碑面前,用堂堂慕容国帝君的身份,用古老的礼节,最端庄肃穆的目光,沉默地悼念逝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二。
五指略略抚摸过粗粝的石板,虚空写下。
甄氏之墓。
却停了下来,慕容轩发现,嬷嬷照顾了她这个多年,而自己却遗忘了她的名字,或者说从未知道过。
她从进宫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自己本有的名字。
“抱歉,他们的身份不宜暴露,所以墓碑上没有刻上他们的名字。”
慕容轩捧起墓碑,贴在脸上是冰凉的石头的感觉,作为慕容国帝君的生母,甄氏的墓碑甚至连刻上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作为慕容帝君最亲近的人,嬷嬷就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手中墓碑被扔出去,砸在繁盛杂草之中,惊起一只飞鸟。
“苏墨,听说你们占星师是神的使者,才有窥探天机的能力,”慕容轩抓起一把尘土,放在眼前,“那么善人会得到神的庇护吗?”
苏墨立在背后,风轻微扬起他的衣摆,“我未曾见过,师傅也未曾见过,神的踪迹不可寻,但人的灵魂的归宿只有一个。”
“地狱吗?”慕容轩呢喃,眼神涣散,手中的沙尘缓缓放开,随着微风扬向西边,“原来无论是善还是恶,最终都只能够归于地府。”
那么接下来,就请让自己双手染血,用累累白骨铺就母妃和嬷嬷的尸骨,厚葬于慕容国的皇坟之中。
下山是慕容轩和苏墨故意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原来的马匹也被遗弃在原来的地方,只得去附近的草市购买新的马匹。
地处偏僻,这里的草市规模并不大,马匹更是难见,寻了一圈都无所获。
“买头牛车回去也一样。”找寻无果后,慕容轩便开始求其下策。
“牛车,”苏墨略微皱眉,“我有别的办法。”
看见苏墨的反应,慕容轩知道苏墨有着几分抵触,只有底层百姓才会乘坐牛车骡马,自己不在乎并不代表出身琅琊国皇室的罹王不在乎。
但苏墨口中的另外方法也必然是有所不妥,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想要说出口。
今夜还有行军宴,步行回去更是赶不及,无意间看向一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几个人,指着中间的事物的议论纷纷。
几个人站立的位置刚好挡住了慕容轩面前,因为身高原因,也就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倒是苏墨一眼就看到,嘴角擒一抹笑,“看来我们还是要骑马回去了。”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慕容轩好奇,踮起脚尖想要一探究竟,苏墨却站在了她面前,像是一堵厚重的城墙,遮挡视线的同时也挡住了不断涌来的人群,苏墨伸出白玉般手指纤长的手,抬起一截白皙的手腕,与慕容轩五指相扣,“跟我来。”
原本是一条不断流水奔涌的河流,苏墨所过之处,就像是一道磐石,水流统统为之避让。
终于来到人群的最里面,原来也没有什么稀罕事,一匹孱弱的马匹驮着几幅书画,面前蹲着一个衣衫微脏但穿着整齐的书生,恭谨向最接近他面前的一个农家耕夫介绍他的字画,“这是小生的心血,只需要十文钱便可带走一张,挂在厅堂也是极好的。”
“十文钱?”农民摇头,“我要这画又没用。”说完便离开。
随之离去的还有一些觉得无趣的围观者,他们本来也是看见人多过来凑热闹,发现只是一个书生在卖字画,他们离开的位置又被新的不知情的凑热闹的百姓补上。
书生有些失落,略微低头端详手中的山水画,低低叹了口气便开始重新将其卷起。
慕容轩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匹上,也知道苏墨必定是打这匹马的主意而非书生的字画。
略微瞥了一眼书生手中的字画,的确不错,但离真正的大师还差些水平,一只白霜胜雪的素手却按住了书生动作的手,苏墨笑笑,“给我看看。”
尽管苏墨和慕容轩没有穿宫里特贡的织锦,但身上衣物也是素色中透着华贵,想必也是对书画略懂一二的人,书生略略作了个揖,“小生姓白,名祁,字子禅,南方苏州人士,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苏,名墨,”苏墨将手中的画摊开,“画得确实不错,但这些画却是你新近所绘,这棵树生长于不远处的山口。”
闻此书生脸色潮红,猛然夺过苏墨手中的字画,慌张卷起收好,想要牵马离开,慕容轩略挪一步,便拦在面前,“你为什么要走?”
“小生……”书生吞吞吐吐,“麻烦姑娘让一让,天快黑了,小生需要寻一处落脚处。”
本来都打算转个方向离开,没想到慕容轩倒是非常干脆地挪开,将道路让给了书生,任由他离开。
越走越到密林处,书生警惕回头看了几眼,发现没有人,松了一口气举起袖子擦拭额头的热汗,将马匹栓在粗壮的树干,躲在茂盛的枝叶底下乘凉。
摊开干瘪的破布制成的包袱,书生数数还剩下一个馒头,看见马儿在低头吃草,也撕开一小半馒头吃了起来,那馒头冷硬如铁,难以下咽,书生便踏出几步,来到一条潺潺的小溪旁边,伸手接了一些水,有些混浊,他便等待细小的沙尘沉淀在最下面,才小小抿一口水就着馒头下咽,吃完之后洗净脸,站起来重新整理一番衣衫,轻轻叹了口气,迈步往回走。
“白公子,”苏墨笑笑,“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书生惊诧,下意识就想逃,目光却是触及到马匹就在慕容轩和苏墨身边,念及此处只得重新折回原地。
却看见字画原本被搭在马背上,马匹不安分地跳动,便散乱了一地,书生也并不生气,只是一幅幅拾起,草草卷在一起,扔在杂草之中不再理会,“实不相瞒,这些字画也是小生临时草草画出,并不用心,也是想要为了赚得几文钱果腹,前些日子被书童卷去所有银两,现在如你们所见,小生只剩下手中这半个馒头了。”
“那你为何匆匆离开,骗得我们买下一两幅画不是更好。”慕容轩追问。
白子禅脸上扬起潮红,低下头吞吞吐吐说道,“小生知道苏公子是识画之人,小生这么急着离开也是怕苏公子拆穿小生说的这些字画却是小生心血而成价值无量的谎言……”
可就是这样,要价极低,也几乎算是凑热闹的人,基本不会有人愿意买下,因为市场。
附近全是耕种桑织的老百姓,小小的草市大多买卖的也是农民,自然不会有多少人有这个闲钱买一个落魄书生的字画回家珍藏。
说起来白子禅是苏州人士,为何不远万里来到帝都,略微一提,白子禅略微惊愕地看向慕容轩,疑惑问道,“姑娘竟不知如今各乡镇已然放榜,众多榜上有名的学子都已开始陆陆续续赶往京城,进行最后的科举考试?”
说到进士二字是,白子禅原本有些瑟瑟缩缩的眼中流露出非凡的傲气,和隐隐的向往。
京城,永远是各地方的学子,真正有机会成龙的真龙巢穴。
“这个?”慕容轩尴尬笑笑,前世她与科举打交道不少,自从掌握实权之后每场殿试皆由自己点出状元,没想到这一世却是差点忘了。
白子禅却是一副突然惊醒的模样,满怀歉意诚恳说到,“抱歉,是白某唐突了,姑娘深居闺阁,不知道也正常。”
慕容轩略微侧头,却看见苏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还有几个月才能考试,”慕容轩沉吟,“那你准备如何熬过这几个月。”
白子禅茫然摇头,“小生不知,但没有功成名就之前,实在不愿就此回去。”
慕容轩倒是升起一丝探究的兴趣,追问道,“如果你成了状元,以后准备如何?是继续卖字画吗?如果成了状元,的确价格可以水涨船高,也更为抢手。”
“不……不是的!”白子禅激动争辩,“小生不才,自问没有状元之才,能登上大殿便是一等一的荣幸,”但哪个年轻人没有过狂傲的年纪,白子禅低下头,局促地握住手中的馒头,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将其捏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再抬头来,眼中却是泛起如星辰般的亮光,“若白某真的得到皇上赏识,白某说的是假如白某就是状元,定当以身报国,效忠陛下,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展一腔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