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槁的白发在太后手中拉成一条长而细的白线,在双指之间紧绷如弓弦,太后冷然说道,“哀家不会老。”
弦断白发落。
最后的一根簪子也插入浓密的黑发之中,招摇的艳丽妩媚了太后的年轻容光的脸,最后抿朱唇,轻笑,铜镜中的女子白脸黑发唇红齿白,何等美貌,看上去还是散发着年轻貌美的容光,方才的白发像是只不过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幻影,轻易撕扯断裂化为灰烬。
铜镜的朦胧也覆盖不住锐利的双眸,谁也不会甘心老去,太后更是如此。
“下令屠杀难民,也是为了保守南巍城破的秘密?”慕容轩适时后退一步,避开此时太后的锋芒。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太后自己在眉间点一朵红梅,更显妖冶摇曳,“皇上还不明白吗?此时京城绝不能乱。”
慕容轩心中早已隐隐约约的猜测终究得到验证,为了保守一个秘密而屠杀所有难民,宽袖下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慕容轩紧紧咬住牙齿,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因为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在掌权者的眼里只不过是如草芥般无用,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强自压抑的声音低沉沙哑,慕容轩喉咙干涩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轻启朱唇,“皇上还不明白吗?既然后果一样,为何不用更为保守的方法,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慕容轩眼帘微垂,但不可否认,太后所说的,的确是能够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最后端详铜镜中姣好的容颜,太后淡淡说道,“为了更多的天下苍生,牺牲一些人在所难免。”
“那太后觉得何为天下苍生?”慕容轩低着头,垂落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挡住她的双眸。
太后仍端详铜镜中的自己,似是随意答道,“自然是慕容国的百姓。”
既然都是慕容国的百姓,就应当一视同仁,方才略有动摇的慕容轩微垂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
太后眼见慕容轩的沉默,双眉微皱,略有愠怒,“皇上年纪尚幼,不识事情轻重,哀家所作所为,又有哪一件事不是为了皇上,为了镇守这慕容国的世世代代的江山。”
慕容轩沉默。
“皇上莫非这些时日读多了圣贤书,所以也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也罢,这件事,哀家处理便是,皇上不必插手。”
太后习惯性地居高临下命令慕容轩,心里盘算着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碍事的难民。
此时她还不知道慕容轩已去过一次城门,更不顾她的懿旨救下幸存的所有难民,因为慕容轩得知南巍城破的消息,遍匆匆赶回宫中,此时太后的眼线应该是在外等待,并没有敢于入内。
慕容轩仍旧不动,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咋然看上去如同失神了一般,太后移开目光,余光瞥见门外的身影,并没有顾忌慕容轩在此便示意其入内。
屋内透过纸糊的窗纸透进的光很足,但此人入内的时候,却就是一道倏忽的阴影,寻不到踪迹,刹那儿就出现在太后面前一般,跪伏在地的身影全身笼罩阴寒黑暗的黑袍,并没有带面具,却像是被无形的薄雾遮挡,让人窥不见真容。
与明媚的阳光所不同的是,此人与其说是格格不入的黑影,更不如说是一阵风,极其容易忽略,就算是跪在面前,慕容轩也集中不住心神放在此人的面前,一眼看过去普通至极,下意识地觉得不想要多加查探。
但更是如此,让慕容轩暗暗心惊,此人就如同隐在光的背面的阴影,飘渺如风。
腰间配流鸢刀,是影卫的人,慕容轩看不见此人低下的脸,只看见此人俯身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倏忽如风消失在殿内。
阳光倾洒而下,殿内仍旧未动分毫,此人离去,慕容轩才觉如梦初醒一般,觉得方才有人进来,只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岁月静好。
想必就是十大流鸢中人,以腰间佩刀为名,是影卫中的至高精英,十大分掌十大事项,此人倏忽无影,来去自如,如风飘渺踪迹不可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十大中主掌情报侦查。
此人离开后,微凛的寒气在慕容轩旁边盘绕升腾,烈日灼灼也无法释然,流鸢带来消息,所有难民被慕容轩救下,而方才蒙在鼓里的她,还以为一切如预料中一般,太后目光微冷冽,“皇上意欲何为?罢了,此时下不为例,皇上除了读圣贤书,还应多读史书,以史为鉴,单是仁义的君王只会是懦弱无能之辈!”
说罢语气便放软了些,太后觉得慕容轩只不过是一时冲动,不懂时政为君之道而已,轻揉太阳穴按下怒气,“皇上所作所为的确是福泽这些难民,但哀家这么做也有哀家的道理,皇上接下来就不必插手了,剩下的交给哀家处理。”
“太后的旨意,朕可能办不到。”沉默许久的慕容轩突兀说道。
太后双眸收缩,不悦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朕学习的帝王之道,既是统御万民,也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恰巧,那些难民,也是朕的慕容国的百姓,”慕容轩猛然抬头,直视铜镜中太后的目光,“朕身为帝君,虽不敢断言救得了慕容国的百姓乃至天下苍生,但也看不得这些难民为了一个并不是必须保守的秘密死于非命,请太后收回成命。”
目光坚定而毫不退缩,慕容轩死死地看着太后的双眸,眼中闪烁着一种可以称之为天下大义的亮光。
嘴唇蠕动,太后惊诧地发现竟说不出话反驳,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下不为例,陛下应当早日明白慈不掌权的道理。”
“谢太后。”慕容轩心中却是不屑,帝王需要杀伐决断无疑,但笼络民心,也是帝王之术。
更何况,多一分民心站在自己身上,就意味着多一分底牌。
倏忽黑影再次飘忽门外,慕容轩第一时间警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刺探情报的影卫在短短时间内出现两次!
“荒唐!”低语完影卫迅速离去,太后满脸怒容,厉声呵斥。
却是对着慕容轩所说,目光略微收缩,慕容轩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巍城破的消息,已传遍帝都,更有哀家下令屠杀难民的流言,四处散布。”
可想而知,此时的帝都,已经乱成怎样的局面,慕容轩心头微凛,“怎么会……”
“此事陛下并不知情?”太后觉得慕容轩的反应并不像是作假。
慕容轩沉思,此事散布的节点恰巧位于太后下令屠杀之后,封锁消息和屠杀难民极大地寒了民心的同时还传达出慕容国皇室的退缩和恐惧!
恐怕背后就是大泽国的手笔,好一个攻城攻心计谋,环环相扣,最大程度地削弱慕容国的抵抗力,慕容轩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或许……自一开始就是在请君入瓮……”
细细思索,太后猛然了然,但已让对方蛮夷趁机得逞,接下来只能够是想办法补救了。
姣好的面容上的五官紧紧扭曲,太后神色狰狞,“传哀家懿旨,召群臣议事!”
太后的旨意如同潮水般迅速涌去各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手中,一时间帝都主道众多华贵马车碾压而过,与平时不同的是,百姓谦让在旁,人来人往之中无数怨恨的目光一层又一层地刮在雍容的车辇之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群臣得知事态之严重,踏入宫门的一刻,神色沉重。
腾空驾雾的流纹刻满墙壁,龙凤呈祥好不吉祥,但殿内的气氛几乎是阴沉得像是滴出水一般,身着沉重朝服的群臣,眉宇之间皆是忧愁,时不时窃窃私语,朝冠之上的乌翼震颤。
都已到齐,太后端坐于主座之上,目光掠过大殿中的众人,目光阴沉,“想必各卿都已知晓,诸位有何良策。”
现在的局面,如果处理不好,没有等到大泽国从外部攻陷,慕容国就已经从内部瓦解。
慕容轩侧坐于辅位,看着群臣面面相觑无计可施的沉默,漠然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微臣认为应放难民入城,那么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将对太后和陛下旨意阳奉阴违的官员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其实是不是阳奉阴违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这个时候,总该需要有一些人,顶替这个大不韪的罪名。
太后虽不表示态度,但略微舒展的眉宇,却让人感受到一场清算即将来临。
慕容轩环视一圈,发现基本都是太后一派,丞相并未到场,可以说是太后的一场私密议事也不过分。
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再有武官起身献言,是太后一派的亲信,在众多权臣之中算是封位较低,但却是身居京城统率军队的副将要职。
“依臣愚见,应先安抚平民,再打赢一场胜仗,壮哉京城百姓自信。”
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又由谁来领军胜大泽国军队一场?这位武官出口之后,都有一些心虚,忐忑不安地等待太后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