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屠杀的将士尴尬不已，先前他们还在对这些难民毫不留情地挥下屠刀，此时他们的皇帝，慕容轩却在吩咐丞相就地煮粥分发难民。
“陛下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这是太后的命令？”
“你先去禀报太后，在太后下达命令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有随行围观的官员窃窃私语，悄然离开进宫觐见太后。
慕容轩余光瞥见，已然察觉，却并不理会，目光却是投落在先前负责屠杀的军队士兵身上。
这让为首的将领心颤，难不成女帝想要强行治罪？
上层的权力博弈，这些下属就是最好的炮灰，却没想到慕容轩并未追究，只不过是淡淡下令道，“你们也去帮忙。”
“末将遵命。”暗叹逃过一劫，抬头却发现难民看向他们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一副只要他们敢踏进这白粥一步，怨恨如刀刃的目光就能够将其千刀万剐。
但皇帝下命令，他们只能够硬着头皮上去，将煮好的一大锅白粥抬到一处，将其分成一份又一份。
粥香飘荡开来，丝丝缕缕却源源不断，弥漫间掩盖住浓烈的血腥味，这些难民看着煮好的白粥，眼中闪着亮光，却踌躇着不敢上前，渴望的目光汇聚在慕容轩身上。
“对命令阳奉阴违的一众人等，朕会秉公处理还各位一个公道。”慕容轩居高临下，“现在开始分发白粥。”
难民颇有秩序地排队领取，慕容轩在旁监督，直到所有难民都已领到也没有离开。
在饥饿和困顿的双重折磨之下，难民的意志尤为薄弱，此时只觉得慕容轩如同天神一般，救世主再生，是众人心中的明君。
“谢……谢谢皇上！”
“草民感谢皇上！”
难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这些却是内心深处的想法，慕容轩继续道，“朕身为慕容国的帝王，此时外敌入侵没有能够护你们周全，致使你们只能够背井离乡筹谋出路，朕甚为心痛，但请你们相信朕，这些日子只会是暂时，属于我们的城池将尽快夺回，你们都能够回家！”
家……
是多少人的归属，这些难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后两个字，慕容轩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憧憬，“相信朕，朕会让你们……回家！”
不只是难民，甚至连围观的官员士兵都有些被感染，原本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竟因为慕容轩的几句话，破开了一道缺口，没人知道缺口之上是什么，可能会是灭世的雷罚，也有可能是猩红的鲜血，但也有可能是……光。
慕容轩真正给的，不是能够让人果腹的白粥，而是……希望。
这点点的希望，就如同浩瀚的草原之上最开始微不足道的一点星星之火，但所有人都希望它能够成燎原之势。
一时间众人内心激荡不已，特别是填饱肚子后的难民此时的心灵最为空虚，慕容轩的帝王承诺，直接弥补了最后的缺憾。
只是有些人还是死去了，因为慕容轩没有能够提前赶到，但也正是这些人的死，让难民感受到这些京城官员的狠和帝王的温和，心中骂的都是为官者的阳奉阴违包藏祸心，却将慕容轩奉为贤明的帝君。
慕容轩悲悯地站定在尸体面前，亲自弯腰表示歉意，这让周围的难民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饱含热泪开解道这不关陛下的事情。
“来人，将他们好好安葬在这附近的山上，朕要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棺材。”慕容轩下令道。
原本这些人中的很多哪怕还在原来的地方中，也买不起棺材，大多都是烂草席一卷就埋进土里，已经算是“厚葬”。
人死后最讲究的就是入土为安，慕容轩此举让生者落泪，却是感激的泪水。
道谢不断响彻城外，慕容轩看向丞相，这让后者心咯噔一响，心想女帝肯定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慕容轩温和说道，“这事儿交给其他人，朕不放心不下，丞相认为如何？”
丞相脸上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是差点泪流，慕容轩这是暗示自己继续出钱为难民买棺材啊，这下子家产真的要被掏空了，但也只能后硬着头皮说着慕容轩的话头请命，“这件事情，请陛下交给臣负责，臣一定安排妥当。”
丞相眉眼之中阴霾密布，被慕容轩这么一折腾，钱财方面已然是元气大伤，再加上这次死去的难民不算多但也不少，又是一笔大开支，但也只敢在低头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嗯，”慕容轩应允，“至于钱，就让京兆尹出，丞相认为如何？”
他也知道京兆尹是太后的人，反正都注定不死不休的两派，再得罪多一点太后党羽的人也无妨，更不用再开支府中的钱财，丞相惊喜说道，“臣谨遵陛下圣旨，皇上开明圣德，是百姓的福气。”
“那可惜了，朕这一代明君，差点就死在臣下，”慕容轩感慨，“剩下的，就由丞相安排。”
“臣定当不负圣望！”丞相听着这暗含锋芒的话语，语气铿锵却是冷汗浸湿内衫。
巡视一圈，慕容轩甚至用帝王之躯，亲自喂年老行动不便的老人，毫不忌讳年幼难民幼儿拉扯衣角，反而轻轻柔柔地将其拉到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找朕有什么事情吗？”
“胡闹，那可是陛下，孩儿你快回来，求陛下饶命，孩儿她只是太小不懂事，并不是故意弄脏陛下的衣服的。”
“无碍。”慕容轩和气说道。
脸上肮脏的小女孩怯弱问道，“陛下，我想去南巍城看看，听说那里很好看，可是听说那里很多人都被杀了……”
下意识想要安慰几句，慕容轩心头却是剧震，小女孩口中说的，竟然是南巍城破？
唯一阻挡住大泽国的南巍城城破，而慕容轩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不对，不只是自己，这些难民都没有流露出震惊，只有哀痛过后的麻木，但城内却还是一片祥和。
慕容轩摸摸小女孩的脑袋，最终起身拂袖吩咐立即回宫！
路上城中的居民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慕容轩望着络绎不绝的人流悄然握住双拳，应该是太后下达了封锁消息的命令。
穿过一栋栋深红宫墙，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步撵行至太后寝宫前停下，掀开幕帘的瞬间衣衫翩缱而下，慕容轩没有等宫人通报便直闯内殿。
铜镜中的女子披散一头如绸缎般的发丝，柔软垂落于地，四五个年幼的宫女在旁侍候，纤细如葱般的手指在发间翻，忙碌不已。
“你们都先下去。”慕容轩神色凝重。
铜镜前的太后点头，两旁的宫女行李后纷纷退下，披散的头发还未盘起，太后转身的一刻扬起长而黑的头发，如翻飞的黑色衣裾。
大门关上，遮掩门外的阳光，一时间大殿变得稍加幽暗。
“皇上所为何事？”太后不紧不慢道。
慕容轩重重踏出一步，目光紧逼太后，竭斯底里道，“为何不告诉朕南巍城已破，为何要将消息封锁！”
庞大如钟鸣的声音扑向太后，但后者只是淡淡地笑笑，“皇上不应该如此失态。”
“这不是小事，事关慕容国的生死存亡！”慕容轩皱眉。
“不到真正亡国的时候，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应足够冷静。”
慕容轩打断太后的话，“朕不是来听你说教，还请太后告诉朕所有的事情。”
如今慕容轩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失态，语气已然恢复冷静，静待太后的解释，却看见太后不紧不慢地重新坐回到梳妆镜前，幽幽说道，“皇上可愿为哀家梳一次头？”
一个执掌慕容国的滔天权势的女人，是尊贵的太后同时也是慕容轩的亲皇奶奶，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慕容轩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拾起铜镜前的木梳，一梳到底，柔软的黑发畅通无阻，慕容轩不停地上下抬手低手，在这微弱朦胧的光线下，竟有着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没有看铜镜里太后的神情，同样的慕容轩的神色也隐在低头之中，慕容轩动作轻柔，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子为亲人梳头，触手间皆是轻柔的温软。
在众多黑发之中，一丝白发尤为刺眼，慕容轩指腹停在上面，在犹豫着要不要拔下来。
“白发吗？”太后语带哀凉，“挑出来给哀家看看。”
一丝枯燥的白发垂落在额前，太后捏住那根白发放在眼前，痴痴地看向前方，“又是一根……”
恐怕岁月才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刀，轻而易举就用所有人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太后从年轻时便牺牲掉真正的容颜，用人皮面具保住永不凋谢的美貌，用最名贵珍稀的药材沐浴，用年轻宫女的唾沫日夜滋润头发，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岁月。
在这位权倾天下的女人身后，慕容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或许太后是真的老了，她的手指一直搓磨那根看似突兀的白发，铜镜中的神色模糊不清，谁都不愿屈服岁月，但谁也敌不过时间的腐蚀。
幽幽一声轻叹，“哀家真的老了吗？”
慕容轩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实话实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确实……”太后按停了慕容轩的手，凑近到铜镜面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脸庞，细细打量之后又是一声轻叹，飘渺似是虚空传来一般，“可哀家不想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