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出来,慕容轩更是想要验证一些事情,避开繁华的路段,慕容轩来到比邻的偏僻小巷。
潮湿的青石地板上,或坐或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幽暗的阴影下,几人聚在一起高声讨论。
多是京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令行禁止讨论的,太后为密保南巍城破的消息下令屠杀平民。
这在繁华的街道,是绝对不会敢开口的,眼看有人走过来,都默契地闭上嘴巴,目光贪婪地盯着慕容轩,几人直接围在其周围,开口乞讨。
但慕容轩只是径直路过。
在更加偏僻的地方,坐落着一间破落的瓦房,倒下的残壁角落,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他们全身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别躲了,我亲眼看见有人给了你一个馒头!”
“把馒头交出来,我们可以不打你!”
团团围住的角落里传出孱弱的男孩声音,“这是我的,”忽又尖锐提高了音量,“这是我的,你们凭什么抢我的!”
“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抢。”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覆盖住本就瘦小的身影,拳头,腿脚,全部招呼而上。
惨叫声不断,男孩在拳脚之中痛苦翻滚,但还是倔强地大喊,“我的!这是我的!”
回应他的是更多的拳脚。
男孩终于不再大喊大叫了,血液在他喉间翻涌。
众人终于散了。
慕容轩停在远处,看着角落。
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慕容轩最终站定在男孩的面前,“好久不见。”
始终没有松手,男孩紧紧地将馒头捂住在胸膛,白面已经搓上黑泥,他方才在拳脚中塞入了一半的馒头进口中,剩下的一半揉成一团,仰起头,看见素纱白裙的慕容轩,第一个反应时将馒头塞入怀中,呆呆地低着头看着地面。
青莲迷茫地看了一眼地上满脸血污的男孩,不知道慕容轩为何会说好久不见,亲昵得就像是长久分离的故人的低声问好。
但明明一个是慕容国的女帝,一个只是如同尘埃般卑微的小乞丐。
小巷,青石板,潮湿生长着青苔的石砖,破落的烂瓦,慕容轩眼中带出一丝回忆,轻叹道,“果然还是没有变。”
好久不见,千津晋。
幼时流落街头的乞丐,慕容轩带回去摇身一变的镇明王爷的私生子,前世权倾一世的慕容国宰相,女帝亲自册封的皇后,也是,最后领兵杀入皇宫的夺权佞臣。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慕容轩轻声说道,“这一世,我会从现在就杀掉你,不会再重蹈覆辙。”
角落的男孩还是呆呆愣愣的,一动不动,像是一点也不害怕,也像是没有听到慕容轩的话,就只是坐着,全身瘫在角落里,脸上滴落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地上开出妖冶的血花。
袖中的雨煌刀悄然滑出,无声地锋芒逼近少年,慕容轩的双眸敛在睫毛之下,半垂的眼帘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忽然就转向身后的青莲,慕容轩素手摘下青莲固定发髻的发簪,柔顺黑滑如瀑布般的长发散落下来,尖锐的发簪尾端在昏暗的光下闪烁寒芒。
“杀了他。”慕容轩将发簪放在青莲的手中,唇角带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看着手中的发簪,青莲迷茫地望了一眼角落里重伤的少年,不明白为什么慕容轩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但主子的命令,青莲下意识地遵从,哪怕是让她杀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觉得隐隐怜悯的少年。
手在颤抖,青莲站定在少年的面前,已经感觉快要攥不住手中的银簪了。
“杀了他。”慕容轩冰冷重复。
前世青莲和千津晋共同背叛了女帝,这一世的慕容轩决定借青莲的手杀千津晋。
察觉到青莲的犹豫,慕容轩冷笑,“还是下不去手吗?”
“奴婢……”青莲顿住动作,“敢问皇上,为何要杀他?他只是……”
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少年呐。
方才在众人的围殴之中,拳脚相加之中,还是紧紧地捂住手中的馒头,就像是护住最珍贵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馒头。
可对于这个少年来说,这个脏兮兮已经不能吃的馒头,也许就是这个世界唯一属于他的东西,所以他才这么倔强得像是一匹孤狼。
“每一天都会死人,他们其中很多人都不知道理由,”慕容轩幽幽说道,“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问理由就先行死去,也没有人会回答他们。”
“奴婢明白了。”青莲闭眼,猛然发力。
发簪精确地刺到少年原来略微露出的脖子位置,却落了空。
最后一刻少年忽然醒来,方才他一直昏迷,醒来的瞬间下意识地侧头向一边,恰巧躲过从天而降的发簪。
少年扬起他满是血裹着泥土的脸,那双眼睛是唯一明净的地方,此刻变得清澈明亮。
不对,慕容轩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少年的双眼,因为千津晋绝不可能有着如此明亮清澈仿若还是孩童般的目光,他的目光总是收敛在阴影里,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块石。
“等等!”慕容轩推开青莲来到少年的面前,取出怀中的帕子轻轻柔柔地替少年擦拭去脸上的血污。
直到逐渐露出了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果然,还是改变了吗?
千津晋或许甚至并没有来到京城,还在原来的地方,或许死在路上。
如果这一世不用彼此纠缠,也是好事。
倒在地下的少年迷茫地看着逐渐远离的慕容轩的背影,不太明白为何刚刚还是一副杀意凛然的女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时,却轻柔地如同擦拭铜钱,白银,和黄金般温柔。
少年心想,也许是比黄金更加珍贵的东西,纤长白皙的指尖按在他的脸上,酥酥痒痒的,很舒服。
拾起飘落在地的手帕,少年用他来包裹馒头,从现在开始他不仅拥有了这半个馒头,还有一方染了血污的手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头顶投落下一片阴影,少年愣愣地抬头,发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定在自己面前,虽然他衣衫褴褛,看上去落魄至极,但目光却是居高临下。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两样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我要放在一起,你呢?你是谁?”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馒头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掀开手帕,露出里面揉成了一团的半个馒头。
头顶再次传来声音,“你知道这个馒头是谁给你的吗?”
“是谁?”
“是我。”呼啸风声响起,后脑勺剧痛,少年手中紧紧攥住那方手帕和馒头,倒在了血泊之中。
鲜血汩汩地从头颅流出,渐渐汇聚成小小的一洼,后来的少年扔掉手中的石头,将倒下的少年手中的馒头抢了过来。
“你竟然吃了一半!”恼怒一脚踢在血泊中的尸体,已经没有人会回应他了,少年逐渐平息愤恨,脸上浮现就若隐若现的笑容,“其实我还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或许现在倒在这里的人就是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吃了一半,那是我的馒头!”
发泄般再将一个巨石砸落,血泊中的少年头颅中迸溅出脑浆,混合着粘稠的血液,一同溅到站立少年光着的脚上。
少年手中紧紧攥住的手帕终于松动,落在染血的泥土上。
一天前。
南巍城城中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尸体填埋于黄土之下,只剩下燃烧过后的乌黑木灰,沉默地倾诉此地曾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战争。
但现在不同,两天前这里还是一片哀嚎,南巍城城中的百姓和士兵在痛苦中翻滚死去,现在忽然一片欢呼。
清河城破,军队再次拿下慕容轩一座城池,留守此地的大泽国士兵欢呼,雀跃的笑声汇聚在城头飘扬的战旗。
尽管看不见,但是也知道另一支旗帜也已经插在了清河城的城头随风飘扬。
打了胜仗,士兵们的晚饭也多了几块肉,镇守城门的士兵抱住长枪,懒洋洋地靠墙站着观望夜空中的冷月,沁人的寒意钻入铁甲之内,也许是为了寻求温暖,在空旷幽寂的夜空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嘿,听说又打了胜仗。”
“以前还觉得慕容国挺厉害的,出兵之前还有点不安心,现在,照我看啊,这不没几天就能够打到慕容国的京城了。”
“到时候,带个慕容国的美人回去也不错。”
“你这小子打仗打傻了吧,想得倒是美,不过爷也有点心动,只怕到时候直接屠城,什么美人,尝一次两次就成尸体咯。”
“也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俺还是娶村里的丫头吧。”
异乡人落寞地举起手中的酒壶,里面却不是酒,只是井水,行军打仗,普通士兵是不准许碰酒的。
清河城破,大泽军队再推进一成,攻破慕容国京城之后,他们想着就能够回家了。
“真累,大哥,你帮忙看着,我先瞌一会儿。”
“成,小子你先睡着,这时候又不会出事,照我看啊,慕容国人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亲自打上来……”
一小支身着大泽国特有的铠甲的步兵站定在城门之外,要求进城。
“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回来?”那人嘟囔着,但还是丝毫没有怠慢手脚麻利地打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询问,“你们是哪支部队?令牌……”
一支小巧但闪烁寒光的利刃刺入此人的颈脖,迅速泯灭生机,嘴唇还在无意识地蠕动,说出最后没有说出的话,张了张口,却是什么声音都说不出来,只有气管呼呼地漏气。
尸体摔落在地。
军队的最后排走出一人,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身后的军队如潮水一般涌入。
城门被推开,睡眼惺忪的守卫还未真正看清敌人,就被放倒在地,头颅无力歪倒一侧。
苏墨手中亮起火光,温暖,又明亮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纯黑之瞳中,却犹如投掷深潭的细小石头,沉没其中了无踪迹,闪烁的,只有与冷月辉映的冰冷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