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女孩已经害怕得想要哭出来了,车夫的话语让她胆颤,“姐姐……如果不这样做,会被打的……”,欲挣扎开慕容轩的怀抱。
一拉一扯之间,慕容轩大多数精神放在小女孩的身上,想要拉住她又不想伤了她,此刻马车夫捉住时机,奸笑着落下鞭子。
慕容轩只来得及用后背护住小女孩,鞭风凛冽,鞭挞入血肉之声近在耳侧,但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
青莲闷哼一声,最后关头,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鞭。
皮开肉绽。
“晦气,不给你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马车夫冷战,再次举起鞭子。
挥落时,遭受住万重阻力。
慕容轩站定在他面前,手紧握住鞭尾,马车夫用力扯了扯,纹丝不动。
用力一扯,慕容轩冰冷地看着摔落在地的马车夫痛呼出声。
这下子是真的邪门了,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力气,马车夫想爬起来报仇,“反了你们,看我……”
马车夫最后的话语硬生生被打断,胸口挨了一脚仰头跌落在地,触碰到慕容轩冷若寒潭般的双眸,如坠冰窟。
此时他才看清楚,慕容轩身上着的是颜色暗沉的罗裙,双臂裹着素色的轻纱,咋然看上去至多只不过是京城里略微有钱人家女子的打扮,但那薄如蝉翼的轻纱上,绣着大片大片繁复暗丽的图案,腾翔的凤凰纹路展翅欲飞。
想要在薄如蝉翼的影纱绣出图案已是难事,更别说还是繁复至极的凤凰图腾,竟还近似透明。
全身就如同被麻痹了一般,马车夫想要动弹,心头剧震,惊骇得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像是哑然失声了一般。
“到底是谁拦本官去路?!”马车里的传出沉闷的声音,轿帘掀开,一张方正男脸怒目而视,看见是一个女子拦在面前,皱了皱眉,“让开。”
“下来。”慕容轩看似淡淡地道,她的身形不高,更何况对方身在马车之上,更是不知道高出多少。
马车里的人明明是在高处俯视慕容轩,但在慕容轩的面前,却如同是在接受慕容轩的俯瞰。
如同蝼蚁一般,感觉慕容轩如山巍峨。
“你是谁?”此人也看出慕容轩衣着不凡,谨慎问道,“本官官从正五品,官拜古都郡刺史,不知姑娘的亲眷官从几品?”
言下之意,是为试探,果真是欺软怕硬,慕容轩仰头,“未有品职。”
“家中可是从商?”
“也不是,”慕容轩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如今京城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官吏都敢横着走了,世道多变……”
“大胆!”狼狈起身的马夫厉声呵斥,“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家大人岂容你这么轻视?”
慕容轩摇摇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
“你!”马车夫气急,却是说不出话反驳。
“看起来也不只不过是富商的小孩,你去给本官绑了!”车内传来恼怒的声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待会儿本官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官拜五品!”
马车夫领命,上前逼近慕容轩,手中的鞭子鞭打得猎猎作响,准备待会儿用来绑住慕容轩的双手,将方才的耻辱,通通偿报。
逼近几步,马车夫本以为在慕容轩眼中,会看到不安,惊慌和恐惧,却仍是一汪深潭。
“拿下!”
人群被拨开,训练有素的禁军团团围住马车,宽大的肩膀厚重的铠甲挡住围观百姓的视线。
“这?”刺史惊呼,“你们搞错了,该抓的是她,不是本官,你们可知本官是谁?!”
与之回应的是重重一拳,为首的是新上任的禁军统帅,跪在慕容轩面前,压低声音,“臣救驾来迟!”
皇上!竟然是皇上!马车夫心惊胆颤地看着最中央的慕容轩,心中怒吼,最终心如死灰。
更加别提另外一位大人,他终于明白为何慕容轩面对他毫无畏惧,甚至还有着隐隐的高高在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前一刻有多威风,刺史就有多落魄,慕容轩看着面前不断磕头痛哭流涕的人,忽然有些疲惫,“传旨吏部尚书,将他除名。”
“末将遵旨!”
刺史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任由这些禁军将他拉走,嘴唇不断蠕动,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慕容轩在重重的盔甲之中,目光复杂,这位新上任的武将,似乎特别擅长揣测他人的心思,慕容轩并不想惊动百姓微服私访,他也就吩咐手下团团围住马车,将众人的视线阻隔。
微妙点头,慕容轩步出围隔,停在了小女孩面前,直到禁军离开,才蹲在小女孩的面前,轻声说道,“没事了。”
近距离看,才发现小女孩有着漂亮的瞳孔,但却是黯淡无神,孱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伸出手触碰到慕容轩的手臂就紧紧地抓住,甚至揉皱了慕容轩的衣裳。
就像是一个溺水彷徨无助的人,突然抓住了稻草,找到了冰冷弥漫的湖水中温暖的一处。
忽然就安然起来,小女孩怯怯地说道,“姐姐可以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吗?”
“好。”慕容轩下意识地答应。
慕容轩蹲下身将小女孩抱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京城再大也不只不过是一座城,人多得却如同大海里的鱼苗,但总会有一些阴影是人不想踏足的。
小女孩落地后双腿跪坐在地上,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胸前,轻声说道,“姐姐是皇上吗?”
慕容轩微不可见地愣了愣,眼中刹那迸放冷冽的寒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小女孩。
杀手是不分年龄不分男女的,危险总会在疏忽中得逞,慕容轩身体紧绷,如临大敌般戒备着。
“皇上?”小女孩的声音软软嚅嚅的,就像是柔软的棉花,“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那副瘦骨嶙峋的身体试探地向前倾斜,双手在空气里面乱抓,自然没有触碰到想要的温暖,失落地收起小手,垂落头,“姐姐还在吗?”
“在,”慕容轩语气中带出一丝冰冷,“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皇上,禁军将所有人都阻隔在外,包括你。”
“因为我是……瞎子,”小女孩的声音柔软却悲伤,“因为看不到很多东西,所以我能够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姐姐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小女孩期待地问,“虽然我从家乡一直到京城,都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
“嗯。”
小女孩雀跃地笑,“我的名字叫二丫,县里的先生为我起名长乐,所以我是二丫也是长乐。”
说完长乐就不断地咳嗽起来,虚弱地笑笑,“其实我想谢谢姐姐,如果没有姐姐,二丫不会活到现在,现在二丫听到很多人都在说姐姐是个很好的皇上,二丫也觉得姐姐是个很好的皇上。”
“二丫其实不喜欢长乐这个名字,先生说长乐的意思是希望我一生长长久久地欢喜过日子。”
“其实二丫并不希望姐姐是皇上的。”
慕容轩愕然。
小女孩低下头,笑容里透着哀伤,“其实现在二丫好想睡觉,如果姐姐不是皇上,二丫就想抱一抱姐姐,可是姐姐是皇上,穿的衣服一定很贵,会弄脏的。”
最后一句话轻柔得就像是飘落空中的羽毛,二丫仰起头,目光空洞地对上上面,她是看不见的,茫然空洞的双眸里那对漂亮的黑色瞳孔黯淡无光。
小女孩始终带着一丝笑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慕容轩张开了双臂,如同母鸟张开翅膀一般轻轻揽住女孩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没有领到赈灾的米粮么?”
女孩咳嗽了几声,喉咙因为干涩而火辣辣地疼,说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我……没有,被抢走了,可是还是谢谢姐姐。”
小女孩脸上绽放出清澈的笑容,就连双目也像是一刹那恢复了神彩,炫目得就像是黑夜中的星辰,粼粼湖中的细碎的水光。
瘦得轻盈的头歪倒在慕容轩的肩膀上,一个叫做长乐的女孩,在最繁华的京城也是最寂静的角落里,缓缓闭上眼睛。
她本是来寻求一条活路的。
“青莲,你说我应该救她吗?”慕容轩看着女孩身后青灰的石壁,“现在去送大夫,未必不能够活下来。”
“是。”青莲低低地应了一声。
“朕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慕容轩忽然就变得漠然起来,“或许对她来说,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是真正的长乐。”
身后的青莲沉默许久,才轻声近乎呢喃道,“如果打胜仗,她就能够回家了。奴婢想着就算她的家乡已经千苍百孔,但总归还是想要回去看一看的。”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慕容国收复失地之上,慕容轩忽然想起远在千里的苏墨,马背上的他是否果真如自己所料那般行事。
此刻才发现,若是苏墨再败,就会有更多如长乐一般的难民涌入京城。
希望长乐能够如愿回去罢。
慕容轩静默了一会儿,抱起轻盈近乎无骨的女孩,走至最近的医馆。
青莲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
慕容轩吩咐救活长乐,便转身离开,青莲亦跟在身后。
“你可以不必跟来,先处理身上的鞭伤。”慕容轩停住。
“奴婢并无大碍。”青莲坚持道。
“那好,你便与朕见一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