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后的一个时辰，还未等太后有所动作，慕容轩就已邀太后在皇宫的最高楼阁，品江南新进贡的清茶，这种茶长在低缓起伏的丘陵山坡，从红色的泥尘破土而出。
这里高得可以眺望皇宫外繁华的京城，慕容轩很喜欢这里，而她相信太后也会喜欢，无论是想要执掌权力还是已经手握权力的人，都会喜欢上这种高高在上，超脱尘世又仿佛能够控制世俗一切的感觉。
楼阁之下大臣恭谨地站定，略微弯腰垂头沉默不语，只要时辰一到，调兵遣将的军令就会由他们带出宫外，带到遥远的边境，用剩下的几十万兵力，与如一把利剑直插入慕容国的大泽国军队争锋。
慕容轩低头抿了一口茶，桌子上的茶是已经备好了的，散发着淡淡的幽幽清香。
太后将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这个赌，皇上恐怕要输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传来任何前线苏墨的事情，只知道大泽国的军队又在准备攻打平阳关了。
“或许吧。”慕容轩并不否认，放下手中的茶盏。
“慕容轩的军务，皇上如今正在学习中，犯了纸上谈兵的错也是可以理解，”太后淡淡说道，“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就算是输了这个赌约也绝无不再插手军务之理，不如哀家代为执掌一段时间，将来皇上略加涉猎之后，再交予陛下，哀家也就能多放心一些。”
“还有半个时辰。”
“这点时间，皇上还是要坚持吗？”
“既然是赌，就应该等到最后一刻，”慕容轩看向一旁侍候的宫女，“等待的这些时候甚是无聊，不如你来表演一番沏茶。”
“奴婢遵命。”
宫女的手极巧，手指翻飞间已经到了高冲的阶段，长而清澈的水流自高处茶壶的壶嘴冲下，却不溅出一滴。
此后却是停了下来，宫女看着在水中翻滚的茶叶不再动作。
“为何停下？”
宫女恭敬福身，“回陛下，此茶生于迷雾瘴气所笼罩的江南密林，停下是为了冲去茶中的过多的湿气。”
“如果不停这短短的一刻钟呢？”慕容轩追问。
“回陛下，这一刻虽短，却是至关重要，少了这一步，茶中清香就会参杂了晦涩，于口感不好。”
说完后宫女麻利地沏好了茶，恭敬退下。
太后已是有些不耐烦，“皇上到底还在等什么，真的指望这半个小时苏墨能翻天不成，哀家说过，慕容国的军权迟早会归还皇上，但现在不是时候。”
慕容轩缓缓举起手中的茶杯，唇边带出一丝笑意，“真没想到，这一刻钟却是整个漫长的沏茶过程中最重要的时候，所以这半个时辰未必不是如此。”
“现在是一炷香的时间。”
慕容轩轻轻抿了一口茶，唇齿清香四溢，“所以朕想继续等下去。”
“皇上就算赢得了赌约，也拿不到虎符，这是何必？”
“那朕如果赢了，就让朕组一支仅隶属于朕的亲卫队，不超过五人，如何？”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亲卫队？指定是谁么？皇上其实想要的是那个人罢，他现在的确安然无恙，但恐怕陛下赢不了哀家。”
“谢太后成全，”慕容轩眯起眼睛，看似无意识地望向远方，“时间到了。”
这个方向是南巍城的方向，也是清河城附近的方位，此时慕容轩没有看向燃香的香炉，随着话音刚落，那柱香掉落下最后一撮白灰。
“是啊，时间到了，传哀家懿旨，命……”
慕容轩打断道，“太后不先看看书信么？”
慕容轩略侧过肩膀，太后这才看到她身后的栏杆上直挺挺立着一只信鸽，卷起的小信纸紧紧绑在信鸽的腿上，金色的丝线泛着亮光。
双手蜷缩成一个奇异的姿势，慕容轩伸出手轻轻招手，信鸽便扑腾几下翅膀，径直飞到桌面慕容轩的跟前，两只利爪紧扣桌沿，微微垂下头颅。
信鸽是固定路线的，没有一个人会把终点设置在如此高的空中亭阁处，但这只信鸽的落脚，就像是特地送来给他们二人一般。
或者说是给慕容轩的，太后不悦道，“等哀家下旨皇上再看给自己的书信不迟。”
“不，”慕容轩挥手，那只信鸽便扑腾翅膀而去，指间已经捏着薄而黄的卷纸书信，只略看了一眼，便递到太后的眼前，“太后不妨先看了再做决定不迟。”
太后接过卷纸，拆开金色的丝线，手却是微不可见地颤抖，神色越发凝重，最终剧烈地抖了一抖。
“罹王的书信么？”慕容轩问道。
“是，”太后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信中所说已收复南巍城，贼兵退守清河城，已是围困之兵，不出十日，大泽必败。”
慕容轩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算是赌对了，忽的就想起苏墨具有蛊惑力的话语，永远都不会是敌人，当初也是神差鬼使地想起了这一句话，才能够冷静下来，开拓其他思路，想到苏墨可能会这么做。
“恭贺罹王大获全胜，这一役打赢，至少可震慑周围诸国，慕容国可十年高枕无忧。”
太后神色冷了下来，“皇上是一早便与罹王商量好了？故意和哀家做这个赌。”
慕容轩缓缓摇头，起身亲自为太后更换杯中凉了的茶，升腾的热气隔在慕容轩的眼前，“罹王的这封信不是给朕，而是太后您。”
“皇上的谎言太过拙劣，”太后眼中越发冰冷，“如果皇上没有和罹王互通书信，那只信鸽又怎么会直接飞向皇上跟前。”
“因为朕方才做了一个手势，”慕容轩抬起手，中指和食指相扣略加弯曲，“这是琅琊国养鸽人喂食的手势，是以前朕遇到的一个宫女所教，做出这个动作会让信鸽以为投食便会飞来，太后如果不信可以亲自试试。”
那只信鸽还没有离开，乖顺低头立在栏杆，随着太后做出的动作，翅膀扑腾几下便灵巧地用双爪扣在桌沿，拉直臃肿的脖子。
太后放下手，神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但还是继续问道，“如果皇上事先并不知情，又是如何断定罹王想要做的事情。”
“朕只是曾在一本旧兵书上看过类似的计谋罢了，至于具体，不妨等罹王班师回朝再详加询问。”
太后似是无意说道，“慕容国众多臣子都比不过皇上，如此才能，不多加涉猎军务倒是可惜了。”
看上去这是一个绝好的提出插手慕容国军队的时机，慕容轩听到太后如此说却是心头一僵，“太后言重了，朕只不过是凑巧猜到，至于军队的事务还是仰仗太后比较好，朕只要太后先前准许组建亲卫队的承诺便可。”
难以言喻的沉默长久地停滞，一声柔媚的轻笑，让人忍不住心生荡漾，太后那张年轻貌美的容颜带上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哀家可以应允皇上亲卫队的事情，也可以去影卫处挑选。”
慕容轩心中一动，太后的意思是莫长风就在影卫处？
“但皇上似乎忘了，皇上与哀家的赌约只有三日之期。”太后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艳丽得就像是皑皑白雪中的血红如血的红梅。
“信鸽至少飞了两天。”慕容轩袖中的双手悄然紧握成拳，低沉的声音带上一丝沙哑。
如果太后就此反悔……
慕容轩的双手的指甲深陷入肉中，等待太后的回答。
风扬起太后裹着双臂的艳纱，“皇上应该明白，赌约中要的是结果，一个按时到来的结果。”
“朕明白了，愿赌服……输。”慕容轩悄然送来紧握的双拳，僵硬垂落在身体两侧。
巨大的不甘如潮水一般涌来，慕容轩看似无意却是无比看中的一次巧妙设计的赌约，几乎赌上了今后真正执掌皇权的机会，可最终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吗？
“皇上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太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却暗含试探。
慕容轩无悲无喜回应道，“亲卫队于朕也是可有可无，反正暗处永远都会有太后的影卫保护朕。”
“皇上这是在讥讽哀家？”
“不敢。”
还停留在桌沿的信鸽等不到食物，忽然就展开翅膀腾空而起，掠过慕容轩和太后对视的目光之中，最终化为远方天际的一个黑点。
却不知道正是这一举动撕裂了某种剑拔嚣张的凝滞，太后起身，“虽然迟了一些时间，但这场赌约，终究还是皇上赢了，亲卫队的事情，哀家不会插手过问。”
雍容华贵迤逦在地的裙摆拖过楼阁的阶梯，一直等候于此的宫女弯腰低头恭顺轻扶太后的手，站定已久的臣子殷勤上前，“臣参见太后娘娘。”
“无事了，退下吧。”太后径直越过他们。
他们都是朝堂中身居要职的官员，也是太后的亲信，更是安排执行军务的武将，对于太后和皇上的赌约也知情，毕竟当日也是在场。
今日便是如约的第三日，被太后召来待命，他们几人都知道太后是在等时间一到便下达懿旨调动兵将，可等来的却是太后的一句无事和退下。
“是，臣告退。”
脚步却像是千钧重一般，一股说不出古怪寒意从脚底透到头顶，头皮发麻，这种情况他们只能够想到一个原因，难道罹王真的如陛下所说大败大泽国军队？
相对于欣喜，他们更觉得的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