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值的宫女正是如意，遣她送走苏墨后，慕容轩等到回寝殿，才将雨煌刀和银针拿出来仔细端量。
雨煌刀削发如泥已经是见识过了，拔除刀鞘，自身竟然并没有多少重量。
挥舞几把，倒也顺手，慕容轩将她藏在袖中。
至于银针，苏墨曾说此为华佗所用的银针，刺人周身穴位治病救人，却没想到最后落在自己手里，只能用来萃上毒药了。
怪不得说武器并无善恶之分，向善向恶皆在使用者的一念之差，就如同华佗用它来救人，慕容轩用它来杀人。
可惜母妃留下的毒液只剩下一点点了，只足够染上一半的银针。
“可惜太后看管太严，更是严阻我接触草药。”慕容轩轻声嘟囔。
“皇上……”
门外传来嬷嬷的轻声呼唤，慕容轩将雨煌刀和银针收起来，亲自去开门。
摇曳的烛光下嬷嬷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可在温暖的黄光下，并不显得狰狞，反而是和蔼可亲。
“皇上，老奴是不是打扰皇上休息了，”嬷嬷叹气，“皇上这么晚不睡，容易伤身。”
对于嬷嬷自然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慕容轩拿出一根苏墨所送的银针，藏在锦囊之中，“嬷嬷，这根针上面萃着母妃留下的剧毒，留给你防身。”
嬷嬷小心翼翼拿出银针，与甄亦媞所留的银针完全不同，忍不住疑惑问道，“皇上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别人送给我的，你留着防身就好，”慕容轩将银针放回锦囊，“嬷嬷你知道母妃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一些毒，我有些不够用了。”
“有是有，不过落在了冷宫，上次我怕惹出麻烦就没有一并带走。”嬷嬷说道，“不如老奴明天偷偷带给皇上？”
自己平时被监视得非常紧，嬷嬷前去可能更加隐秘些，慕容轩点点头，“那就麻烦嬷嬷了。”
“这是老奴应该的，”嬷嬷轻声说道。
以前嬷嬷总叫她公主或者是轩儿，现在一口一个皇上和老奴，慕容轩总觉得不自在。
“嬷嬷，以后在没有人的地方，你叫我轩儿就好，老奴什么的也别叫了，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你，不是什么奴婢。”
“奴婢谨遵皇上圣旨。”嬷嬷却是恭恭敬敬跪下说道。
慕容轩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自从登上那个皇位，曾经这么亲密生活在一起的人，都已经远了。
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如意来了，冷笑，“放肆，没有朕的允许就敢进来，太后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大胆了。”
“奴婢叩见皇上，”如意虽然是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皇太后娘娘说要见见陛下您。”
“如意，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慕容轩眯起眼睛，使了一个眼色，让嬷嬷先走，“你先出去，朕换件衣服就去。”
“是，奴婢告退。”
无论是雨煌刀，还是银针，慕容轩一并带去，前殿太后优雅端坐，如意在旁侍候，一见皇上前来，如意带着宫女一同退下。
“太后这么晚前来扰朕休息是所为何事。”
太后悠悠抿了一口茶，“有没有休息，本宫还是清楚的。”
“是朕忽视了，就算是寝宫，也不乏太后的人。”慕容轩幽幽一叹，语气疲惫，似在感叹，但脸色如常，目若深潭。
明亮的烛光映照下，太后的眉间朱砂更显妩媚，胭脂点亮年轻的容貌，身穿盛装宫裙，瑰丽的花纹一直蔓延到双袖，暗暗压了一圈金丝线，纤纤玉指放下茶盏，对于慕容轩的话丝毫不恼，反倒是嫣然一笑，“本宫只不过是多派些人保护皇上，毕竟皇上也是本宫的皇孙，自然紧张些。”
“那朕谢过太后的好意了。”慕容轩声音柔软，但心中冷笑，只不过是以保护为名的监视。
“慕容皇室子孙自本宫这一代开始凋零，到了皇上这一代竟只剩下陛下，”太后幽幽一叹，“仔细算算，皇上也及笄多时，是时候该早些择立皇夫，为慕容皇室开枝散叶。”
“太后心中可有人选？”慕容轩追问。
“皇上还记得与琅琊国的盟约么？皇夫人选必须为琅琊国皇室中人。”太后慵懒靠在倚背说道，目光幽幽，倒映着烛光摇曳。
“朕记得。”
都说皇帝权势至高无上，可身在此座的慕容轩的婚姻自由，照样可以为一纸盟约而作为筹码。
“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选？”太后试探问道。
“朕只认识苏墨一人。”
眼前浮现出少年素净白皙的面容，袖中仍有他送的雨煌刀，怀中有装满银针的锦囊，如果要选，也只能选他了。
“那苏墨如何？今日他呈上琅琊国国君的来信，称琅琊国国君已经答应他的请求，”太后纤纤五指指尖无意识地扣着上好的红木桌面，“苏墨在琅琊国母族虽无强大的背景，但好歹也是一个皇子。”
“确实。”
太后起身，宫装曳地，手挽江南进贡的云锦轻纱，走到慕容轩面前，柔媚年轻的面容靠近，“而且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对于我们慕容皇室来说，也并非坏事。”
“太后是怕慕容轩未来会落入琅琊国？”
琅琊国皇室为慕容国皇夫，生下的子嗣如果立为皇太子，那么未来就可以继承慕容国的皇位。
如果恰好皇夫的背景强大，借机攻入慕容国，拥立皇太子继位，照样名正言顺，能够堵天下悠悠之口。
“有些防备总是好的。”太后挥袖，坐回主座，茶有些凉了，但她仍旧抿了一口，“慕容国的江山，只能够姓慕容。”
可是太后先前差点让慕容国姓了莫，照样闭口不谈，慕容轩也不说，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够碰的。
棋子有些不安分实属正常，可是太过不安分，就算有大用，下棋者也不得不丢弃。
所以慕容轩一直在拿捏着一些分寸，总是在太后的底线之上，为自己争取利益。
“会如太后所愿的。”慕容轩幽幽说道，本来犹如深潭般的双目泛起点点涟漪。
“希望本宫能够看到这天下安然太平的一天，可惜乱世即将开启，众国终将宣战。”太后点评天下时势，眉头轻皱，神色凝重，对于未来，并没有抱一丝一毫的乐观。
“所以和琅琊国签订盟约，也是为了未来的乱世做准备？”
气氛变得诡异，烛火摇曳之下，却让人觉得冷气森然，太后幽幽一叹，“请皇上切勿责怪本宫，本宫也是为了慕容国的未来，在真正的乱世即将开启的时候，为了保全慕容国，总是需要一些牺牲。”
“朕明白，在其位谋其职，太后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
可惜这福祉这天下苍生，并不包括慕容轩。
皇夫是谁她无所谓，早在前世死过一次后，如果还不明白情爱到头终成空，那就枉她两世为人了。
“皇上能够理解就好，过几天本宫会回信琅琊国，共同商议两国联姻。”
其实太后也并非来问慕容轩的意见，就算他出口回绝，结局还是一样。
慕容轩点点头，“有劳太后了。”
“最近这些时日，和张正居学习得如何？”
不知为何，太后竟然问起她的学习，慕容轩平静回应，“张先生满腹经纶，所教授诗书让朕受益匪浅。”
“甚好，看来本宫并没有看错人。”太后满意点头，姿态优雅，追问，“其他老师呢？”
“朕本生活在冷宫之中，读懂诗书已经非常艰难，所以朕认为学习需要先精于一门，等略微熟读诗书再学音律武艺。”
“皇上所言极是。“太后眼中仿佛蒙上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情绪，”不过皇上身为女儿家，武艺可不学，堂堂慕容国众多侍卫，保护皇上不在话下。”
“太后可曾记得前朝奕朝刚开始是如何衰败的么？”
奕朝，曾经一统天下的鼎盛皇朝，曾震慑几百年而不倒，可末代皇帝竟然落得一个被诸侯挟持的下场，不得不说是天意弄人。
而慕容轩，问的不是为何灭亡，而是为何开始衰败。
是哪代帝王时期奕朝开始衰败，哪代帝王开始诸侯势力迅速膨胀，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太后久久不语。
“是景帝的死亡，不得不说他是一代仁义之君，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是他的死，却为奕朝埋下了祸根。”慕容轩缓缓叙述那些极尽辉煌的时代，透露着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惋惜，“景帝丝毫不会武功，最后死在一个宫女手上，导致皇位空悬，诸子争夺皇位，天下大乱，自此诸侯的实力也越来越强，为以后的动乱埋下祸根。”
如果景帝哪怕有一丝的武功，都不会死在那个宫女的手中。
许久的沉默之后，太后起身，姿态雍容，缓缓漫步，“本宫知道了，皇上早点休息吧。”
门打开的时候夜风涌进来，扬起太后翻飞的衣袖，如同一朵身处乱风中傲然绽放的瑰丽牡丹，但这大殿太大了，空荡荡的，风到慕容轩的跟前之前，已经悄无声息地平和消散。
手不自觉捏上了雨煌刀，丑陋生锈的刀鞘入手微凉，慕容轩站起来，目光幽幽地看向木窗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