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冷宫的路很长，它在最偏僻的西边，嬷嬷天还没有亮，就已经动身前去。
回来的路上，已然是午时，烈日当空，嬷嬷身上流了太多汗，脚步虚浮，不得不停下来。
远远就能够看见一架坐辇，伏跪于地，却没想到，却在面前停下。
大片织锦流纹映入眼中，上等的云锦织衣袖轻而柔地拂过，强盛的威压临近，如同馥郁花香涌入鼻腔。
“搜。”
只淡淡一个字，慵懒开口，满是散漫。
如意俯身，从嬷嬷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却是一些粉末。
“试试。”
这些粉末看起来妖冶瑰丽，粉色娇媚如同女人脸上刚涂的胭脂，一个宫女毕恭毕敬地上前，还真的将其涂在了脸上。
涂在双颊后，宫女的脸越发的明艳动人，在阳光下透着诱人的妖娆，轻轻一笑，便灿烂如牡丹花开。
可是刹那，那张散发年轻容光的脸，如同枯死的花瓣，一点一点地萎缩，皱起，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妪，最后点点黑斑蔓延全身，夺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
这具站立着的尸体倒向如意，空洞的双目正好朝着她的方向，嘴唇微微张大，一声救命始终未能说出来。
如意跳开整整十几步，崩溃尖叫，“有毒！”
所有的宫女，如果不是摄于太后的威压，早已逃跑，勉强留在这里，也只是手脚发颤，唇色苍白。
太后却是一步一步走向死去的宫女尸体，捡起她手中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扔掉的木盒，合上盖子，看向路边面如死灰的嬷嬷。
“这是你的东西？”
嬷嬷虽然知道这是甄亦媞留下的最强毒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狠辣，也更加是因为太后的摄人目光，丝毫不见畏惧便拾起木盒，双腿发软，跪也跪不稳了，声音颤抖，“是……”
“谁给你的！”勉强靠近太后和木盒的如意也是脸色苍白，用厉声呵斥掩盖内心的恐惧。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谁给的，只是在等嬷嬷亲口承认，如意心中冷笑，只要她承认，就算是死人，也不得好过。
低着头的嬷嬷目光复杂，也知道这是一个套。
头垂得更低了，以一种完全臣服的姿态跪在太后面前，卑微低贱如同尘土，如意得意地笑，想着这个可怜的老奴因为跟错了主子，连晚年都不能够安享。
“是奴婢自己所制，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奴婢自知罪该万死，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说出是谁所制，本宫可以放你一马，不必为了一个死人而让活人受罪。”
的确说出了实情，太后就可以放过嬷嬷一马。
“此毒的确是奴婢一人所制，与其他人无关。”
但是嬷嬷也知道，如果说出了实情，先不说会不会连累到慕容轩，但死去的甄亦媞，恐怕连保存灵牌的资格也没有。
这下子就连如意都觉得有些可怜她了，连主子死了都这么护着她，也不想想也是因为甄亦媞，她才住了冷宫十几年，落下一身病痛。
结果就算死，也要护着自己这个主子。
“带回去，哀家要亲自审问她。”
嬷嬷被绑住手脚，口中塞破布，硬是架了去太后的寝殿，屏退所有宫女，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嬷嬷，语气轻柔，“你等到最好的时机了吗？”
此时嬷嬷口中的布条已经被取走，到听到那个禁忌一般的词语后，她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此看来，你还没有说出那个秘密，”太后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嬷嬷那张遍布皱纹的脸，声音柔媚低沉略带一丝沙哑，容貌明艳动人，双唇娇艳欲滴，轻轻地靠近风烛的嬷嬷，“想要这个机会吗？”
“奴婢不懂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后与娘娘明明是……”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响起，方才轻柔拂过嬷嬷脸庞的白皙右手狠狠扇向那张遍布皱纹的老脸，尖锐的指甲划出几道血肉淋漓的伤口。
“如意！”太后打开门，沉声说道。
本在门外不远处随时等待侍候的如意瑟缩了脖子，硬着头皮回应，“奴婢在。”
“交给你了。”
留下此话，太后便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离开，如意推开门，发现被绑住手脚的嬷嬷额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多出的几道深刻伤口，让她看起来更加的苍老狰狞。
太后的意思是，解决掉她，没有忘记使命的如意，将嬷嬷翻身过来，拨开高领，露出脆弱的颈脖。
取下发髻间的发簪，如意紧紧握住冷凉的发簪，只要刺进去，就可以完成太后所交的命令。
“住手！”
就在还有一寸就刺入的时候，本应在张正居处的慕容轩赶到，厉声呵斥。
只差一点点了，如意又怎么会放弃，她本来就跪在地上，看见慕容轩前来，俯身，“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语间，并不真的存恭敬之意。
本来慕容轩的确在张正居处学习，幸好一个不知情的宫女匆匆跑来禀报说太后前来寝殿，不然还蒙在鼓里。
嬷嬷两世都自小陪伴在身边，看见如意手握发簪，也就明白了太后真的想要置嬷嬷于死地。
“贱婢，还不快放开嬷嬷！”慕容轩呵斥。
如同巍峨巨山一般的威压覆压而来，手抖得厉害，如意差点失手脱了手中的发簪。
但太后的命令在脑海中适时响起，如意反倒将手中的发簪再临近嬷嬷的脖子一分，贴着脆弱的颈脖，“奴婢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劝皇上还是不要过多靠近，免得血光冲撞了万金之躯。”
“朕命你放开她。”
低沉的声音带着睥睨众生之威严，如意怔怔地看着慕容轩，所觉恐惧竟远过于太后，内衫已被冷汗沾湿，手中发簪颤颤巍巍。
现在正是机会！慕容轩脚步微挪，就要冲过去夺下如意手中的发簪，可惜，门恰好在此时打开。
太后去而折返，淡漠下令，“还不快处死此奴婢。”
一刹那如意终于回过神来，心一横，重新举起发簪，就要刺下。
“慢！”慕容轩怒喝，看着发簪已经是微微陷入脆弱的颈脖，愤怒看向太后，“她是朕的奴婢，该如何处置，请太后三思。”
“如意，那你就来和皇上禀报一下老奴的罪状。”
收到命令，如意送来发簪，却是不敢对上慕容轩的目光，趴伏在地，“谨遵太后懿旨，此奴收藏毒物，意图谋害皇上，罪该万死，奴婢也是奉命清除祸患。”
细细一想，慕容轩便明白了嬷嬷是为了自己前去冷宫取母妃留下的毒而被半路劫下，按照嬷嬷的性格，恐怕已经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身上。
“且慢，”慕容轩冷笑，“是朕吩咐她去取的，难不成朕还会谋害自己不成。”
谁也没有想到，慕容轩竟然这么干脆地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原本谋害皇帝的罪名便不再成立。
“方才这奴婢意图谋害哀只家，相信陛下也是受此人蒙蔽而已，如意，动手。”
“你！”慕容轩皱眉，脚步微微挪移，愤怒地看向太后。
一个年老的嬷嬷，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谋害本就是心狠手辣的太后，欲加之罪！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够强行冲到如意面前，强行救下嬷嬷了。
凌厉目光扫向如意，果然如意动手的姿势微微一停滞。
好机会！
“陛下，得罪了。”不知何处竟然闪出一道身影，传出沉稳女声，轻易反手就扣住慕容轩三大穴位。
失算了，太后身边无时无刻不分布着影卫，慕容轩虽然武艺精湛，但是这具身体还是病弱少女的体质，根本无法施展出来。
来人又是影卫中的高手，巧妙利用光与影的变化，竟然能够在自己发难前的一瞬间闪现而出。
发簪，最终还是插入了嬷嬷脆弱的颈脖之中，血流出得不多，顺着皱起的皮肤，狰狞淋漓。
世人皆帝王尊崇，执掌芸芸众生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可身在皇座，堂堂慕容国国君慕容轩，却护不了身边一个小小的宫女。
嬷嬷的血，焚烧母妃尸体的火，前世与现世的记忆，不断纠葛，最后形成熊熊烈火，掩藏在冷若寒潭的双眸之中。
“放开朕。”
如意松了一口气，探了探地上的尸体，已经断气，温热的血晕染上她的宫裙，厌恶地看了一眼，闪开两步，“回太后，此奴已死。”
身上穴位皆松，四肢回复自由，慕容轩冰冷的目光扫向如意，这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但随即反应过来，现在木已成舟，太后又在眼前，还怕慕容轩一个傀儡皇帝不成？
但那双诡异的目光始终让她感觉不安，忍不住靠得离太后更加近一些的地方跪下。
“很好，如意，这个月的月俸双份。”
“谢太后！”如意脸上浮现出惊喜，连忙谢恩，盘算着死心塌地跟着太后，还可以得到很多好处。
等寻到机会，准备向太后彻底坦白，至于时刻落在身上的慕容轩的目光，如意忍不住升起一丝轻慢，还好她偷偷寻过大夫，所谓的毒药，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