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满人大营时已是日暮,野狐抬眼望着山坡下那排列得有如两条长龙不见首尾的行军营帐,不禁心生无限感慨。
和野狐相处了许久,范文成也渐渐地摸清了他的脾性,胆子也不由得大了几分,此刻更是指着山下的营帐点点,豪情满丈道:“这还只是我三路大军中的其一,但却也是整个南征大军的主力。”
野狐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摄政大王哈叱也在此军之中吗?”
范文成摇了摇头道:“大王需坐镇后方,又怎能亲陷险地攻城略地呢,这支南征中军是由大将军多都所率,上仙若是好奇,可与多都将军见上一见。”
野狐点点头,兀自朝前走去,而后又突然转头问道:“你可知那些明兵为何会杀害那群手无寸铁的百姓?”
范文成有些被他问住,但他好歹也算有些急智,于是愣了片刻道:“虽未亲身查探,但想必多半是因为明兵军中少粮,所以想外出打秋风,百姓们许是不愿意,才会因此惨遭毒手。”
“这种事情多见吗?”野狐一边朝前走一边问道。
“不算少见。”
野狐忽然又转过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范文成,问道:“满人做过这种事吗?”
范文成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一路无话,范文成领着野狐来到中军大帐前,多都原本正与麾下将领议事,听闻范文成带了一位能够显露神迹的萨满回来,当即将军国大事丢到一旁,径直走到帐门前将野狐等人迎了进来。
帐内的味道很是难闻,但收拾的却也算整洁,原本正因为行军之事而吵成一团的众人此刻尽皆鸦雀无声。
野狐打量着眼前的多都,而多都也打量着眼前的野狐,二人的心中此刻都布满了疑惑和难以置信。
一方面,野狐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只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竟会是伐明的主帅,而另一方面,多都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好像二十都未出头的年轻人竟会是能够显露神迹的萨满。
虽然心中有些不信,但多都仍旧表现出了礼贤下士的一面,不仅没有高坐主位,而且还亲自搬了一张兽皮椅让野狐先行坐下,待野狐坐下后,他这才屈居客位,笑着问道:“不知仙师尊姓大名?”
野狐打量着四周,也问道:“不知将军意欲何日攻城?”
多都乃是清主努尔哈赤的四子,自身的才华更是横溢,地位尊崇无比,平日里甚少有人会如此和他说话,而野狐的问题又太过直白,况且这问题乃是行军机密,多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人之间说的乃是正统的中原话,四下的其余人等除了范文成外都是满人,是以尽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并不知道他二人说的什么。
片刻过后,多都噗哧一笑,答道:“我大清勇士日日整戈待旦,只要本王愿意,随时都可轻而易举的踏破应天城头。”
野狐知他此话非虚,来时范文成曾经带着他在营中转了一圈,这支满汉混杂的军队虽说装备并不精良,但纪律却十分严明,而且战意也十分浓烈,个个都如同饿狼一般,但野狐依旧想杀杀他的威风。
“只要我愿意,将军和你的这帮手下会在一个呼吸之间化作灰烬。”
只见他说话之时,右手手心腾地燃起一道火焰,灼热的气息让帐中所有的人都一时为之慌神,范文成更是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心想这小道士若真一把火将多都给烧了,那他留在顺天城内的一家老小恐怕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场的满人武将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神智,尽皆拔剑出鞘,呈半月形将野狐围在当中。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多都却抚掌大笑,而后挥手斥退众人并吩咐众人退出帐外,众人虽担心他的安危,但军中将令如山,就算此刻让他们排着队跳河自尽,他们都得照做,而且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待众人尽皆退去之后,多都连忙撩袍跪倒,恭敬无比的说道:“伟大的火神拖亚拉哈在上,您的奴仆多都觐见……”
野狐见他张嘴便要唱那一套祈神祠,于是将他扶起道:“不用跪我,我不是神,就算是神也不会是你们的火神拖亚拉哈,今日之所以来见你乃是有一事想要与你商量。”
多都弯腰道:“奴仆不敢言之商量,凡是天神所吩咐的事情,奴仆必将竭尽全力。”
野狐背着手道:“我不要求你停止攻城,但你要答应我,若是应天城内的守将愿意开关投降,你便不能伤害城内的百姓,大军过境必须秋毫无犯。”
“天神大人,若是城内的守将不愿投降呢?”
多都虽被他的神迹所震慑,但骨子里依旧是个运筹帷幄的将主,况且此次南征干系重大,即便是长白山之神亲临也无法让他们满人停下脚步。
野狐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若是城内的守将不愿投降,那你我的约定自然无效。”
其实野狐完全可以先将多都诛杀,而后再杀掉满营其余武将,但修道者不参与俗世之事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若强行逾矩,势必会遭到捕蝉人的追杀,而且朝代更替乃是天下大势,非是他一人一力所能挽回。
“天神大人,你的奴仆若是答应您的请求,请问奴仆会得到什么赏赐呢?”
不得不说,多都确实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在野狐面前还想讨要一些好处。
“赏赐?”
野狐冷笑一声,双眸寒光暴绽,多都只觉得帐内的温度瞬间跌至冰点,而他的双腿竟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你三十六岁之时必有一场大劫,此次你若听我的,我便保你不死,如若不然,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多都此刻哪还敢讨价还价,连忙点头称是。
“记住你我今日的交易。”
野狐又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化作一道清风消散。
多都只觉脊背一阵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背后早已起了一层白毛汗。
还好这年轻的神使好似顾及着什么并未对自己下手,若自己刚才真惹得神使一个不高兴,恐怕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别人拿捏。
撩开帐门,确定野狐已经离去之后,多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想野狐方才所说的话,多都不禁嘿嘿一笑。
若那年轻神使真的有办法让史可罚开门投降,那他当然乐得兵不血刃的拿下应天城,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显得清军乃是一支仁义之师,更可凭此让南明那些负隅顽抗的乱臣贼子看看什么才叫天命所归王道之君。
想到此处,多都不禁很是得意,但又想到神使曾说自己三十六岁时会有一场大劫,他刚激动不已地心便又如坠冰窟。
惆怅良久后,多都索性将这事抛之脑后,反正离三十六岁还有十年的光景,待战事完结,自己多找几个萨满神使瞧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