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送走宾客,三娘到桑子房里,只说听见了关于二奶奶呷酸的事,两人笑了个心照不宣,过后,三娘方才提到宋仰清。
“这孩子脾气嘎古,娘娘也是因为这个,放弃栽培,倒也不完全是,”三娘看了桑子一眼:“那时候,娘娘还不知道你呢。”
桑子耸肩:“别那么小心翼翼的三娘,我不介意。不过说到嘎古,还真怪不着小姐,毕竟她爹摆在那儿呢。这就是男女有别了,放爷们身上,叫清高耿介,放女人身上,就是嘎古不好相处。得亏她还是位小姐,那些多嘴的八婆多少还顾忌些宋家的面子,若跟我一样,迟早让庄上人唾沫星子淹死。”
三娘不怀好意地看她:“怎么着?听你口气,还同情上宋仰清了吗?要替她介绍婆家?”
桑子一根狼毫丢过去:“就你还是我姐?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你妹妹我是那种随便给人做媒的人吗?”
三娘笑着让开:“不然怎么样呢?看你说得一套又一套,难道只是说书?”
桑子心想什么男女平等女权主义我也犯不着跟你解释了,便含混道:“我就是这么个路见不平要踩的性子,咱能不能不说这个了?三娘姐姐外头辛苦一天,您请这里坐坐,洗澡水已经放好,待妹妹我亲手斟一杯解乏的茶,您趁热喝了,就可以去泡了。”
说着,拿出个白瓷杯,取下红泥小炉上的铫子,满斟了一杯热冻顶,恭恭敬敬,送到三娘手里。
三娘见她如此,不由得眼眶也微微发热,不料对方接下来的话,瞬间将她的感动打回原处。
“姐姐,喝了这杯茶,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好坏咱都得一伙儿地端着,你担待点我,我呢……”
三娘将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死丫头,你是不是要说,也担待我些?!”
桑子嬉皮笑脸拿毛巾给她擦衣服:“哪能呢,您是姐姐,当然只有我听您的份。不过真出什么问题,您也得前头挡着,这才对得起姐姐这两个字嘛您说是不是?”
三娘明知她是玩笑,还是忍不住扭了她的脸一把:“行!天塌下来有我!这下你放心了吧?”
桑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有您在,天怎么可能塌得下来?”
三娘一怔,等回过味来,桑子早笑着跑远了。
三娘咬牙切齿,却忍不住脸红。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这个小丫头!
这时复又想起前几日自己被皇后招进宫的事。
“你觉得那姓丁的丫头如何?”
“很好很妙。”
“比你当年如何?”
“我怎么好跟她比?她是得到男人一颗完整的心了,哪像我?”
“其实是我们。”
娘娘的话意味深长,三娘听进肚子里,唯有苦笑。
可不是我们?
一个是面子,一个是里子,里子也算不上全里,不过得到一点碎片,聊胜于无,面子更不是完整,时不时还被闵妃之流打一打脸。
这时候,皇后倒反过来安慰她:“要说自然丁姑娘这样的好,是个圆满。但人都有命数,倘若定数只能面子也凑合,里子也凑合,还不如盖下一边,要个笃定的半边,也是不圆满里的圆满。”
三娘更是苦笑。笃定不笃定不知道,反正也这样过了几十年。
不过对于桑子,她还有几句话要讲。
“她只是身份差了些,也就这一点比不上那些官宦小姐,要说也是老天给的点子磨难,不然样样齐全,反不长久。”
皇后闻言颔首:“这不是问题。本朝略深些年去,哪家哪门不是从草根发起?皇帝的祖上,虽是英雄也从草莽而起。正好你跟她做生意,本宫也想好了,着领内务帑,封个皇商的名号,看你俩本事,几年下去,不愁不风声水起,门路人脉,更不必愁,她有你呢!”
三娘在肚子里笑,心说岂止有我,郑相一门多少路数,更可为她所用。
皇后也笑:“本宫想去看看她,如此有名的姑娘,不亲眼见一见,如何甘心?”
于是,才有了昨日娘娘的亲临。
不坏不坏,桑子灯下算帐,一笔一笔,细细谋划,慢慢比对,因前期准备得充分,会员条例清晰明白,做不得假
虽然时不时有人抬出自己诰命身份如何如何,其实桑子也知道,那是闵妃在后捣鬼,便冷冷地示意她看堂厅柜台后那只黄绢包裹。
那里头,是皇后娘娘的活计,一样按规矩来,当然人家是尊卑vip,但也并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今儿想这个颜色,就逼得染坊工人跳楼上吊地做出来。
万物有规律,强拗不成器。
因此桑子和三娘的店铺名称,便叫万物成器。
这个名字是有些古怪,但因宋乖僻亲自写的匾额,再古怪也成了平常。
此匾额来得也有些莫名其妙,开张第二日宋府管家亲自送来,没说缘由,不过桑子心里明白,宋乖僻虽脾气古怪,却不是对人情一无所知,想必酒席上女儿的事也传进他耳中,因此才以这种方式来感谢自己。
生意蒸蒸日上,不到一个月已经进帐丰厚,半年下来,桑子身家已十分可观。
闵妃娘娘的事,也果如德清所料,娘家舅舅,神勇大将军几回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被皇帝当设满朝文武饬,落得颜面尽失不说,最后一次还被削去爵位,责令其闭门思过。
闵妃脾气暴烈又是平时嚣张惯了的,得知此事后竟晚闯乾清宫,皇帝正与边疆来使商量要事,被此举弄得龙颜大怒,闵妃同样被罚没贵妃封号,禁足宫中,没有皇令不得出门。
此事一出,宫中大半妃嫔宫娥都抚额叫好,甚至有的明目张胆庆贺,只有皇后淡然处之。这么多年下来,她经历的风浪远不止闵妃一人,需知没有闵妃,也有别的妃。
桑子倒是松了口气,自此之后,找麻烦的人也比从前少多了。
一切顺利,只有一事锥心。
然而,西边的战事依旧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原以为能速战速决,没想到竟是泥谭深陷,几回战报送回宫里,皇帝黑脸,皇后虽没有表示,但几次请早安时,妃子们都看出她眼睛是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