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年下,按说该是丰足富裕的过法,但因了锦宸的事,桑子没太大兴致,虽怕坏了大家情绪,她竭力保持平常并努力装得高兴,但谁又看不出她笑容背后的忧虑?
娘接了蝉娘来家里过年,一来散心,二来也怕她出事,自打孙五走后,蝉娘做得多吃得少,渐渐消瘦下去,桑子最后一次见她,惊觉对方瘦脱了相,竟是形销骨索,原本圆润如月的脸庞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两只眼睛大而无神,见人只是含泪,一个字说不出口。
桑子同样心急如焚。
战事胶着,平三娘几回进宫,回来都说皇后娘娘脸色不好,怕是寝食难安,皇上更是几回于朝堂上震怒,虽没明指,却也看得出是因此事。
最近更有谣传,要连斩兵部户部两员大将,因预估粮草不足,国库竟比皇帝所知的空虚许多,继而挖些巧出立名目,从办差拨银中大挖国库的事,获罪之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抄家之声络绎不绝,牵藤带蔓地栽倒一大片。
京中大户闻风转向,纷纷将朱门漆黑,笙歌夜宴全偃息了,一应贺寿祝礼全免,因都知道,办了该办的人,接下来皇上就该肥猪开刀了。
果然刑部那里了结之后,宫里便传出风声,募资筹集军粮。
开始只是风言风语,但越传越真,不过鲜有人响应,大家都藏着掖着,生怕这是皇上抛出来的钓饵,毕竟两员大将尸骨未寒,谁也不敢露富。
因人人心中有本明帐,若论来财之快,哪一项也比不上抄家。
一晃又是三个月,已是初春,原该是桃红柳绿之时,京中却依旧一片愁云惨雾,军粮依旧磕磕巴巴,甚至有传言说皇后已将家底拿出,并常邀宫外大宅门里的女眷进宫,言谈之间,连往日的淡定从容也逐步消失,最后甚至流露出不堪的哀求之色。
大户们仍然没有动静。
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算皇后几乎是露骨的打了保票,还是没人敢应。
枪打出头鸟,都是老手,谁不知道这道理?!
也有闵妃这样原本就怀恨在心的,此时便趁机作乱,暗中煽风点火,说些有的没的,如皇上其实不缺钱,不过借机剔除异几,你们要出手的人必得小心,钱没了小事,让皇上误会为官风格,被扣个不清廉的帽子,那事可就大了。
这样一来,更没人敢出头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春色更浓,丁家的蚕儿出了一发又一发,逍灵寺前的桑林绿起雾来,小小的桑果隐在枝条后,空气里满是甜香。
然而,军粮还是没有着落,军报来禀,若再没有后续,大军将有弹尽粮绝的危险。
皇上难得于朝堂上面露锥心之态,皇后则已经病倒半个月,太医馆正寸步不离守在她寝宫,据闻情况极为不妙,已经滴水难进。
就在此时,宫外传来消息,有人愿意出钱出粮,虽然不多,但已是倾家荡产之举动。
皇上只叫拿名册来看,谁知此人竟不在官符之中,然后方知,是两名女子,一唤丁桑子,另一位,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讳:平三娘。
知得这一消息,皇上第一反应是笑。
这两人能出多少?又能有多少?
然而折了到手一看,却不免龙颜震惊:竟然是意外又意外的一笔数目,虽算不上惊人,但也十分厚足了。
她们哪里来这许多钱?!~
皇上立刻回想这些年对三娘的照顾,若有似无,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样的地步。这数目几乎是祖辈皇商三代人的积蓄了,三娘再怎么有手段会经营,应该也没这样的能耐。自己再怎么照顾,毕竟也没对她敞开国库的大门。
难道自己错了?
不可能。
一切都是有规有矩的,再说,还有皇后呢!他相信,她不会让任何人胡来,这也是他让她坐那个位置的原因。
皇后的原则与底线,是他信任她的根本原因。
但如此说来,这钱又出自何处?
这时皇上才将目光投射到丁桑子三个字上。
哦,原来是她。
锦宸的事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很清楚,所以才同意那小子去前线锤炼,以免留在京中玩物丧志。
他不看好这两人能长久,不过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平三娘就是最好的例证。
皇帝不比常人,既输得起,又输不起,只看如何做为了。
不过倒是听说皇后有些小小的动作,似乎有助那丫头一登青云之势。他一时也没放在心上,当娘的自然有些宠溺儿子,再加上人又在前线,就随她去吧,反正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太子妃一事,皇上是不会随意松口,更不会轻易让一介民女入太子府的。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有好奇心作祟之时。
好吧,那就看看,她有何过人之色吧。
当下皇上便宣桑子进宫。
等到第一眼见到她,皇上才明白自己错了。
这可不是什么年轻时候犯的错,对面那个清冷高贵的姑娘,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在她身上犯错的可能。
别的也都罢了,毕竟身为皇帝,什么样的美色没经历过?
可那样的眼睛!
他想不出,是什么样的睿智与胸怀,才能造就出这样孙卑不亢,直而不怵,镇定冷静却依旧保持折晶亮柔软的双眸。
以星月来比都无法形容,真有一眼便看透城府的感觉。
“钱是我的,我愿意捐出来慰劳前线将士。”
她的话也很平淡,平淡到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她要捐的是那样一大笔数目。
“这么大一笔,你如何得来的?”皇帝绕开视线,去看大殿上龙柱的鳞片,似乎若有所思,其实不过是掩饰脸上的惊异之色。
她太令人意相不到,从言谈到身姿,从前的平三娘在自己面前也不敢站这么直,龙柱在她面前,似乎也黯然失色。
“第一笔都记录在册,皇上可以查阅,不过,”桑子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请皇上先放粮入军,以解前方燃眉之渴。”
桑子闻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