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实在瞒不过去,老方只有实话实说了:“哎呀不过一两银子的事,丫头你还当不当我是一家人了?丁家的事就是我的家!丁家发财就是我发财!最近家里出这许多事,也让我献一份力,心里才过得去啊!”
毕竟要不是你们收留我多年,我老方一个孤家寡人,上哪儿得一口热饭吃?
后头一句老方没说出口,不过从他闪闪烁烁有意回避桑子注定的神态里,桑子很清楚地看出这层意思来。
“嗯,”因此桑子没强求:“知道了。”
只简单地回了三个字。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家人不谈钱,只要有一口饭,就是大家分着吃。
飞快地去飞快地回,桑子人不知鬼不觉地,又领着老方溜回了家里。
午饭是她亲手做的,娘腰不好,弯不下来,老方替她烧了火,新手上灶果然不中用,不是火大差点焦了锅底,就是太小连油都烧不旺,幸好上头是桑子掌勺,若也跟似的是个新手,那今儿这顿午饭,就真是夹生了。
看老方手生成这样,桑子便让他只专注在一个灶头上,另一个则由她自己动手,早早生起一小丛火苗,燃在豆锞里,又放进根略粗些的木柴,细细的烧,慢慢地炖。
炖得是什么呢?
醋烧肉。
老方从没吃过用醋来炖肉的,还不是山西老陈醋,必得用江南香醋,这也是有讲究的。
丁家位置极好,官道绕过来不远就是家宅小院,因此过路的各色商贩,收支贩卖进京里的各色好货,他家都可提前到手。
当然了,前提是要有银子。
风灾前家里日子好过,丁家娘子又是个擅挑五味羹汤之人,因此各地调料南北干鲜货,只要从此地进京,她都要收些进家来。
喜欢的,多收些,不喜欢的或没听见尝过的,也少收些试试滋味。
所以说桑子对自己穿到丁家很觉得满意呢?
因为她前世也是个能吃会做的吃货,而凡是吃货进了丁家的厨房,无不满意。
别的不说,醋就有好几种,来自不同地方,今儿要用江南的,明儿若下臊子面呢,就非得山西的了。
葱姜洗净,连调料一并放进罐子里,肉切成适口块状,也丢进去,最后倒江南香醋,不可吝啬了,必得没过肉才行。
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盖上盖子,用湿布围上罐口缝隙以妨漏气,然后就炖吧!让肉和醋自己发生化学反应去吧!
桑子边看着另一边灶头锅里的火候,边侃侃而谈:“醋焖肉可不是酸的,是地道的咸甜口,吃到嘴里烂而不柴,爽而不腻,恰到好处。”
“这得焖多少时间?”老方看着那只罐子直咽口水,虽说罐口堵得严实一点气味也闻不到,不过光听桑子的描述,他就已经眼馋得很了。
桑子不说话,老方急了又问一遍,反被她斥了一句:“火快熄了快添草稞!”
老方悻悻地向里团进一窝草去,桑子眼见油辣到冒烟,左手一倒,打到出沫的蛋液全倾了下去,瞬间涨得老高,接着就下切好的腊肉,肥里夹瘦一起翻炒,陡然肉香就夹着蛋香混合着腾空而起。
老方情不自禁,又咽了下口水。
丁家娘子送进一竹萝槐花来:“丫头接着,炒两个鸡蛋又是一道菜呢。”
桑子指指锅里:“已经有炒鸡蛋的菜了。这从哪儿来的?咱家附近没有槐树啊?”
丁家娘子指指东边:“姚家送来的。”
姚家?
就那个家里人口多林子少,时时处处眼红丁家桑林的姚家?
“他家的东西咱可吃不得!”老方一下站了起来:“这家人心眼不好,万一里头下了毒呢?!”
丁家娘子笑了笑:“人家送来时,特意就里头随便捏了一把送进嘴里,当面嚼着吃下去的,不会有毒。”
桑子哼了一声:“那可难说,万一他自己先吃解药呢?“
丁家娘子愈发好笑:“你是不是闲书看多了?还当这里是写故事呢?还解药,人家哪来这份闲心?且送来的姚家二婶子也说了,要求我家新蚕种呢!”
哦,原来是有所求的,那倒是不怕了。
老方接过竹子萝来,细细将上头浮灰吹干净,口中喃喃地道:“就知道不会平白无故送东西上门!那家连门口的草都浸过明矾水的,涩手,拈不得!”
丁家母女由不得大笑起来:“还是老方会说话,正是这样!”
槐花炒鸡蛋是不行了,不过收着也不行,这是个新鲜物,过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蔫了,再吃就不香了。
倒是桑子想出个主意来:“要不和进面里蒸馍吧?”
丁家娘子眼前一亮:“就是这样!”
丁锐正进来要水洗手,听见这话便自告奋勇和面,老方丢下烧火棍拍起巴掌来:“老哥终于要露一手了?”
丁家娘子也笑对桑子道:“你爹可会和面!一身的筋子肉!我未进这家门时,几口人吃面都是他和的呢!”
桑子从灶上的小矮柜里摸出擀面杖,扔进爹爹怀里:“那敢情好,今儿就看您露一手了呗!”
丁锐正稳稳接在手里:“等着瞧好吧你们!”
说干就干,面里加水加盐加槐花,略点些油,据说这样可以更容易出筋,然后就是揉的工夫了,揉的时候不宜过长,也不可过短,长短都不利于口感。
及到桑子的下一个菜:黄拉皮拌焯过水的小菠菜,端上桌后,丁锐正的槐花馍馍也进了蒸笼了。
这才洗手,桌前坐下,桑子早在他和老方面前各放了一小杯绿豆烧,却只有一人一杯,没有酒壶在侧,明显是只让活活血,不让再多喝的意思。
及到两人酒喝好了,菜也下去一小半了,桑子送上汤来,顺带也将馍馍带上桌来。
蒸好的槐花馍馍,微黄返青,吃进嘴里,散发出微甜的清涩气息,是正宗农家春天应时应季,裹腹的好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