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身后，桑子就不停地跟老方使眼色，后者被她催得没法子，洗了把脸揣上个灶膛里捂热的玉面饼子，就上官道边的林子里守着去了。
午后，桑子终于看见他回来，脸上似笑非笑的，十分得意。
丁家夫妇正忙着打扫蚕房，同时又要预备盐卤水留取好种，淘汰低劣蚕卵，一时忙得顾不上出来。
桑子得此机会，将老方拉起厨房，名义上说给他吃点东西，实则要问他，野蚕，也就是柞蚕，到手了没有？
老方鬼祟地笑：“哎呀怎么一点儿不知心疼你方叔咧？我走了半天路，大清早地到现在只啃了一块冷饼子，怎么也得给我碗热汤，去去早起的寒气吧？”
桑子瞪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舀出一碗青菜汤来：“哪！”
老方哟了一声：“怎么只有这个？”话虽如此，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入口就笑了，别看浮面上只有青菜几根，还真鲜得很！
桑子抱手在胸前，靠在灶上斜眼看老方：“别小看了它，人家也是鱼干打底吊出鲜味来的！青菜也都是后头地里现采来的，你进门时我才下锅，要说不鲜，简直侮辱了鱼干和菜苗的魂灵！”
老方乐呵呵地喝干了汤，又接过桑子送上的一块蜂糕，嘴巴张得老大，正要向里丢时，桑子忽又拉住了他的手：“慢着！先告诉我怎么样再吃！”
老方舒了口气：“哎呀这还有什么说的？丫头你交我办的事我哪一回没替你办好？”
桑子向外一摊手：“在哪儿？”
老方鬼鬼祟祟地笑了：“在树上呢！”手向外一划，指着远处的桑林。
桑子不信：“别开玩笑了！”
哪个生意人出门还带着蚕儿的？当它是吉祥物么？
桑子本指望对方能提供个名帖字号什么的，她也好托了过路人依样子找去，就跟做木料生意似的，先接上头，然后买蚕种。
怎么可能去了这半天，柞蚕就上了自家的桑树？
天下掉下来也没这么快！还得认准门不能掉别处不是吗？
老方嘴里啧啧有声：“看你看你？不信方叔是怎么的？我告诉你，世上就还真有肥猪拱门的事！”
原来昨天打听到的那位山东丝商，今儿还真让老方遇上了，不只遇上，简直可称相见恨晚。
此人进京，一来为推销自己的柞蚕丝绸，二来么，也为推销自己的蚕种。
既然要推销，又怎么会不带着蚕儿们随身？
桑子听说这话，由不得张大了嘴巴！
还真拿它们当吉祥物了！
“所以我就跟他说啦，你推销给谁啊？这里就算丁家于蚕业上最出名啦！祖辈都是干这行的，城里人脉也通，山上也有大片的林子，正好我站的位置也巧，左右一大圈都扎着丁家的竹桩子，我就说你看吧，这里都姓丁呢！你还能给谁？老天派个仙差来助你一臂之力啦！”说到这里，老方冲桑子挤挤眼睛：“说的就是我！”
桑子忍不住捧腹：“哈哈，真有你的老方！不不，我得尊你声方叔！怎么这么会说话了？死人也被你这几句说得能活了！那商人就此给了你蚕样了呗？！”
老方一拍胸脯：“真的假不了！不信你一会上山看去……”
丁锐正忽然伸进头来：“上山看什么？”
桑子和老方都吓了一跳，桑子忙推老方，佯装动怒：“让你别上去别上去，方叔你怎么就是不听？山上最近虽有热闹看，可都是什么人哪？咱哪招惹得起？别看热闹不成反惹出一身祸来！”
丁锐正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里的小辣椒什么时候变成暖姜汤了？这么贴心贴肺地体量人心？！
“行了今后就在这附近山脚下采叶子吧，”桑子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老方的肩膀：“上头不能去了啊！再热闹也不能去！”
丁锐正由衷赞许：“丫头的话没错！老方你也别委屈了，过了这几天，满山让你跑个够，只怕跑烦的日子在后头咧！”
老方无话可说，只好翻翻白眼看天。
过后丁锐正走了，老方才对桑子苦笑：“真有你的丫头，正话反话都叫你说尽了！”
桑子嘿嘿地笑：“蚕儿在哪儿呢？走走，带我看看去！”
正如桑子所说的那样，老方也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他没敢向林子纵深处去，就怕碰上皇家的人。
虽说每年来都划定范围拉好帷幔，附近蚕农尤其是像丁家这样祖辈都在此生活的，都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该避，可老方还是谨慎了些，只将蚕儿放在官道上去几丈，离黄色帷幔远远的。
为不让爹娘发现，桑子拉着老方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走不多时绕上官道，然后向林子里一扑，不多远就看见一株一人多高的小桑树上的叶片上，星星点点，爬着不少或白或黄的小点儿们。
桑子欣喜地扑了上去，凑上去左看右看，不过为免伤害到蚕儿们，她只动眼睛不动手，虽绕树几圈，却没碰过一只叶片上的宝贝们。
老方欣慰地站在后头，看她忙来忙去，虽满意于自己任务的完成，却也替桑子的下一步行动感到忧虑。
这玩意真能跟家养出的丝匹敌？虽说产量高是肯定的，可产出来的也得有个买不是么？
好在有那个山东商人进城打了头阵，先看看他买得怎样再说吧。
反正一两银子换来的，老方的私房钱，这一点他没跟桑子提，一家人，不需谈钱。
不料桑子看够了蚕儿，转身就问了这个问题：“老方你花了多少得了这些？”
老方一愣，双手由不得垂了下来，脸偏向右边有意不看桑子：“这些？没，没花钱，我，我老着脸皮问人家要的……”
桑子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响遍了桑林：“别逗了老方！人家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要什么要？再老的脸皮也比不过银子！”
丫头片子！嘴角还是这么锋利！眼光也狠准，一眼就看出了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