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姑的眼中慢慢浮出怜悯。
她知道这事上宸锦有些委屈,可哪个做皇子的没有委屈?更别提皇帝自己了。坐上龙椅的人若心里没几分委屈几层难过,那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突围而出。
定宗的皇位来之不易,因此才对过于顺利的宸锦有所担忧和怀疑,若连一点儿委屈都受不起,那还怎么能承担得起江山社稷,万民所向之大任?!
让他上山思过,也有这个意思。龙椅不易坐,能不能坐上当然是个问题,能不能坐稳却更要紧。
这一点,还是皇后先悟出来的,因此当初很多人都替宸锦被逐出宫说情,她却没有。只是这番苦心,该如何叫儿子知道?
苏姑姑是唯一皇后信得过的人,因此也只有她知道,娘娘的隐忧。
“陪练又怎么样?殿下就是一切来得太过容易,才不知道珍惜,亦太容易放弃!不过到城郊思过罢了,就引得殿下如此自暴自弃,难道殿下就此不回京城,要留在这里做个蚕农了不成?!殿下肯吗?让别的兄弟夺了皇上的欢心?!”
几句话打得宸锦骤然语塞。
不过很快,他骨子里不服输的狠劲又回来了。
“你们以为本王就此当不了皇帝?你们以为本王就一定会困在这里一辈子?等着看吧,终有一天,本王会证明给你们看,天下还是本王的,父皇的心意,本王一定能扳得回头!”
苏姑姑心里舒了口气。
她要的就是这一句。
宸锦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知道那不是个轻易允诺的人,说得出便做得到,有决心,也有狠劲。
怕就怕,他没了那个心。只有要心,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皇后的忧虑也正在此,怕儿子被个农女勾了魂,伤心失意时,难免抓根稻草当救命良药。
那可不行!
他是天龙之子,是将来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承统江山的人!怎么能让个农女逗引了去?别说配不配的话,两人的生活轨迹简直差了十万九千里,好比水中取月,看着近在手边,其实呢?
虚境一场而已。
宸锦丢下那话便拂袖而去,苏姑姑望着他高大英挺的背影,说不出的满意了。只是刚才对方转身那一瞬间,眼角好像乍然闪过一道煞气,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多虑了。
这也是宫里生活的太久留下的后遗症之一,总是疑神疑鬼,万事不可放全心。
也罢,且等过了明天那一关,再说吧。
苏姑姑脚下加快,跟上宸锦去。
宸锦一路无言,走得飞快,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苏姑姑是怎么知道,他下了山的?
出门时德清明明跟自己说得好好的,替自己掩护,一定不会让人发现。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丁家小院里,一切如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桑子洗过碗后,替娘将明日出门要带的东西一一点清,然后跟爹爹一起,搬到门口桌上堆着,以免出门时丢三拉四。
喂过鸡和兔子之后,桑子又去蚕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将院门关好,才走到屋前窗下,就听见爹娘在里头低低说话的声音。
“小子人是很好的,就不知家里情况怎么样?”
“他不是说过,家在南营房么?既然有地方那就好找,明儿你去城里,想法子瞒过丫头,寻个由头过去那头看看,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么?”
桑子听到这里,不觉脸红,于是将脚步放得重重地,又在门口咳嗽两声,待屋里声音停住了,方才打帘子进来。
丁家夫妇装着忙别的事,都不看女儿,可脸上不自觉地都有些讪讪的。
桑子也没说话,默默走进里间拿出件东西来,塞进门口的包裹堆里。
丁家娘子哟了一声。
原来她一眼就看出,那是宸锦刚才丢下的披风!
“一并带去,明儿好还到人家家里。”桑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
丁家夫妇相视而笑。
“正是这话,还是我闺女聪明,没得说,随我。”丁锐正呵呵地冲娘子挤了挤眼睛。
娘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随你才怪,牛样驴脾气!要说灵动会机变,那还得跟我学!”
丁锐正笑着让步:“好好,就像你吧!”
桑子不理会两人的争持,知道是有意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呢,她自管自进了里间,犹豫一下,本想替娘铺床的,却不知怎么的,来到床后,开了自己的那只梨木衣箱。
丁家娘子跟着进来,看见了由不得点了点头,女儿总算知道打扮自己了!
“哪,天也热了,”桑子正对着一箱子衣服不知如何选择,不料陡然间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城里只怕更热,”丁家娘子说着,拎起一件丹砂色底子金黄卷草花卉纹杭绸长衫:“这衣服还是你舅舅家给的呢,你一次也没穿过,明儿该上身了吧!”
桑子一见那光闪闪的料子就怕了:“娘您饶了我吧,这穿上不跟圣诞树似的?我不要!”
丁家娘子耶了一声:“什么生蛋树?哪有会生蛋的树?丫头你听我的没事,在家里穿随便些就算了,出门可得鲜亮着些,不然叫人家小看了,还当庄家人就一定没得吃没得穿呢!”
桑子知道,娘这是怕头回去南营房,叫人家小看了。不过听阿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小门小户的,他家条件兴许还比不上咱们呢,谁笑话谁啊?
“娘!”桑子硬将那一团火塞回箱子里:“打扮得太过了也不好吧?人家当咱们不会过日子呢!再一个,进趟城恨不能将整付家底子都套上身,也该笑咱们土包子吧?!”
丁家娘子立马松手:“还是你想得实在,是娘错了,要不就这件吧!”说着又拎出一件驼色镶领浅米黄纱质对襟长衫,倒是雅而不俗,既不夺目也不过素,适合出客也不显摆。
很好,就它吧!
娘俩又捣鼓半天,配出一条月白鱼鳞细褶裙来,方觉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