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锐正拳头已经扬到一半,丁家娘子硬将他压了回去:“就上刑场也得让人说句话不是?”
丁锐正咬了咬牙,冲桑子吼道:“说!”
“爹爹一向知女甚深,知道若不是对咱家有利的事,女儿是万不敢动这个主意的。也是那天机缘巧合……”桑子一字一句,将老方如何遇见山东来的柞蚕丝绸商人进京销货,如何向他购买蚕种的事细细说了。
丁锐正不由得怔了一下:“你说什么?还有人进京销柞蚕丝绸?此话当真?”
京里什么好缎子没有?苏杭两地,蜀中滇南,各地出产的好丝绸新花样,京里都有,倒要上不得台面的柞蚕丝绸?
买来何用?纺粗帛么?谁买?外地销过来的路上花费不会少,这笔钱都得打进成本里的!买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买不起,这种赔本生意谁做?
看出爹爹眼中的困惑和不信任,桑子忽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十几岁的小丫头,却已近丁锐正的高度,她直视爹爹的眼睛,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不卑不亢:“就是这种生意,做的人还不少呢!据那山东商人说,他也不是头回进京了,因货买得还算不错,所以也有人跟他打听蚕种,这才随身带来,若不然,咱就想买也没处买去!”
老方立刻帮腔:“正是这话!若说是赔本,哪还有人不远千里地送进京里来赔呢?一定有得赚呢!”
丁锐正犹豫了。
刚才火一样烧在心头的怒气,不知不觉地,就叫女儿的话消下去大半。只是眼没见实物,他虽明知女儿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没头没脑地乱闯歪道,可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柞蚕丝绸能拿得出手,买得出市。
“我知爹爹不信,不然这样,明儿我跟娘进城一趟,正好五爷去了之后,咱还一直没空去贺他乔迁之喜,明儿拜访干爹之后,就让我领着娘城里寻那柞蚕丝绸去,如何?”
桑子秀气温婉的声音,字字有理面面俱全的借口,让丁锐正由不得想点头同意,可是到底刚才发了那么大一场火,他一个大男子汉老爷们的,说软就软面上少不得有些下不来。
丁家娘子看着他想笑,憋住了,用胳膊肘推他一把:“怎么样当家的?女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给个表示呗?行还是不行?我正想看看五爷家娘子和大爆竹呢,能不能去?”
丁锐正猛一转身走了:“你去你去!去就去!”
老方龇牙咧嘴地对冲桑子道:“我看见了,你爹转身时脸上,好像在笑呢!”
桑子长出一口气来,冲老方挤了挤眼睛,又冲娘做了个鬼脸。
娘笑了,拍她一把:“正好明儿山上办大事,咱一家都去,也躲个清净,省得出事再赖到咱身上!”
午后桑子正跟娘在屋里准备进京的东西,要送给娘家舅舅们些什么,自然是野货了,什么口蘑酱啦,酱兔腿啦,风鸡风鹅啦,整堆了厨房里一整桌,跟过年置办年货似的。
“自打你姥姥没了,我就很少家去了,家里人口多,去一回也是给他们添麻烦,好在兄弟们也争气,倒也将门户支撑到现在……”
娘边收拾边在嘴里絮叨,桑子则左耳进右耳出,一门心思只在怎么寻找柞蚕绸这事上。
到老字号去问?
似乎不妥,人家应对的是天皇贵胄之家,再没钱也得装装样子,再说老字号一句话说要收货,什么样的货没有?就按做生意的路子来,老字号也保守些,不那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
下等的自然也不行,卖丝絮、打线及纺粗帛的,别说爹爹看不上,桑子自己也看不上,从生意角度来说,这种便宜货也不必老远贩来卖。
最好呢,就找那些新开出来的中等铺面,面对普罗大众,也有富户也有乡绅,贪图新鲜,又好个鲜亮,价钱呢,也是适中,不贵不贱的……
桑子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后门有人在叫自己:“桑子,桑子!”
一听这声音她就笑了,这不是阿呆兄么?
桑子过去开了门,果然见宸锦鬼头鬼脑地缩在门边,一身黑衣不说,头脸也都蒙在面罩下。
“你怎么弄得跟个贼似的?”桑子好奇看了他一眼,又看他身后:“咦?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阿瓜呢?
宸锦对后一个问题只装作没听见,抱怨着道:“你倒说我像贼,知不知道为了混出寺来,我费了多大心力?”
桑子忍俊不住:“谁让你一定要下来了?我家晚饭又不是一定要烧给你吃的!你吃素食吃得嘴淡跟我什么事?!”
宸锦顿时不高兴了。
“耶耶耶,看你这小丫头没见识!怎么就肯定我下山一定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我是为你才冒这么大风险!你可知道今儿山上来了什么人?”
桑子不稀罕的一斜眼:“我管他来什么?不是皇帝就是皇后!太后是早几年就宾天了的,想来也来不了!”
宸锦眼珠子顿时瞪得比牛还大:“喝你这小丫头片子,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忘了我是谁了?”
其实是他忘了,在桑子面前,他不过是个皇子身边的侍卫罢了。
“我怎么忘了?你主子是皇子呗!怎么?你当自己是主子了?要替他抱不平?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实话实说嘛!”
宸锦这才回想起来,哦原来在这儿自己不是皇子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确实是皇后她老人家来了,哎呀你也知道,她一来里外规矩大的么,了不得,是侍卫也多了宫女也多了,想溜出来真叫一个难……”
桑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抱怨:“你再难也是为自己一张嘴,既然如此还说什么?进来吧,总算你有口福,今晚我妈炖了鸭汤,咱再包馄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