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锐正的脸板了起来:“说归说,笑归笑,正经事不能糊涂!怎么样?城里没看见有卖柞蚕绸的吧?这回你该死心了吧?”
自打娘俩一回来,丁锐正就想问这事的,可见她们兴高采烈,又给大包小包地拎回不少东西,就不想扫了她们的兴,弄得大家不高兴。
不过事实就是事实,躲也躲不过的。
桑子先没说话,只抿着嘴冲爹爹笑。
丁锐正误会其意,以为这是女儿在向自己撒娇讨饶呢,于是又叹口气:“既然这样,也不用说别的了,明儿跟我上山,把那些不成器的东西都灭了吧,也省得人家笑话!”
老方嘴里嚼着挂拉枣儿,不敢出声,更不敢看丁锐正的脸。
桑子终于控制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丁家娘子也掌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丁锐正一头雾水。
“我们呢,今儿可算遇见奇人了!”
桑子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将如何碰上乔二,如何被他领着去了个绸缎庄,如何遇见了多年前的红伶平三娘,如何跟她说好做柞蚕绸生意的事,事无巨细,向爹爹娓娓道来。
丁锐正听到后来,简直连嘴都惊得合不上了:“这是真的?你们,你们遇见平三娘了?她现在,现在是什么模样?”
忽如其来的岔话,让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思路。
不是在说柞蚕绸么,怎么转到平三娘身上去了?
丁家娘子斜眼看着自己男人:“怎么?你当初也被她迷得昏了头是不是?五迷三道的想什么糊涂心思了是不是?!”
丁锐正黑红的脸庞,灯下愈发黑红起来:“哪有这事?听说是听说过,也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小呢,平三娘名气大得谁不知道?后来说没声音就没声音了,人也不知哪儿去了,我不过听丫头提起来好奇罢了,看你这娘们醋劲又上来了!”
丁家娘子冷冷哼了一声:“这可难说!人家现在还是一付美艳模样呢!据我看呢,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至少看上去,是差不多年纪,怎么着?要不要下回你也跟着进城,满足下好奇心呢?”
丁锐正笑得嘿嘿地,大大地吸了一口疙瘩汤,碗里顿时半空下去:“不必了,既然跟你也差不多,我也不必费那个事了,看你就行了呗!“说着靠上娘子的肩膀去:“不比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哪?!”
丁家娘子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拳头立刻砸向自己男人:“要死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女儿还在这儿呢,老方也在呢,老了老了,倒不要脸了!”
丁锐正指指桌边:“哪还有人?”
丁家娘子定睛一看,傻了。
桑子在丁锐正刚才说话时,就拉起老方溜出去啦!
人家可是很会看眼色的哦!
出来在后院里,桑子挨着老方坐在老榆树下,鼻息下满满都是泥土和树叶的新鲜气,抬眼看天幕,星星点点,宛如黑丝绒底上镶嵌着无数钻石,广阔无垠的天地下,人心也不由得变得开阔了。
“还是这里好。”桑子喃喃地道:“城里人人想去,其实有什么好?”
老方不出声地嚼着枣儿,半天才缓缓道:“也不是这么说,各人有各人活法。重要倒不是人在哪儿,是家在哪儿,你跟谁团在一起,这才是最要紧的。”
桑子听了这话,情不自禁深看老方一眼,有些诧异于一向貌似糊涂无主见的老方,竟也说得出如此睿智的话来。
不是看穿世情,不是历尽冷暖,绝无这般体会。
老方也许感觉到了桑子的讶异,也许没感觉到,反正他的话,还是慢而温吞地继续着:“好比我吧,城里也呆过,不过花厂子那帮人你也知道的,哪当你是兄弟?用得着,是大爷,用不着,翻脸快过翻书,转头就当你是脚底下的泥,看也不看了!”
桑子不说话了,团起身子来将双膝抱在胸前,默默地听着。
“后来到了这里,算起来也是亲戚,不过比花厂子那头还远些呢!可是我就觉得在这里过得顺畅,气也通了身子也爽了,哪儿哪儿都舒服,山上住着也行,山下一处挤着也好,怎么都好。真你们要是也想进城,我也愿意跟了去。”老方咕嘟一声将嘴里的枣子吞了下去:“所以说,跟谁过是最要紧,在哪儿过?那倒随便。”
桑子不由自主地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老方拍拍双手上的渣滓,站了起来:“该干活喽!“
桑子笑了,拉了拉对方衣角:“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老方你这么会安慰人呢!”
老方不出声地笑:“我会什么安慰人?有什么说什么罢了。”边说,边走到前院喂兔子去了。
桑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将这山山水水的灵气都吸到自己身体里,然后再重重吐了出去,将白日所有的不快阴郁也都吐尽散空,然后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娘,碗筷留着我洗啊!”
山上逍灵寺里,一样有个人,正满腹不快地面壁而坐。
不过他没有桑子的福气,没人来开导他,就连一向跟随身边的兄弟也走了,宸锦本就起伏颠簸的心情,愈发雪上加霜。
皇上当他不存在,皇后呢,竟也好像站在皇上那一边了!
本是她想见宸锦,宸锦不肯,现在反过来了,宸锦想去见她,问问为什么父皇要这样冷漠对待自己,皇后娘娘却说自己歇下了,让他先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想什么想!还有什么好想!这事摆明就是闵妃占了上风,谁也不支持自己了呗!
宫里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呢,其实再简单不过。
那就是谁得了皇上欢心,谁就能一路登天,谁惹得皇上不高兴,那就直接被众人踩在脚下去了。
不幸的是,宸锦此刻就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