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娘亲自动手,给丁家娘俩倒插送点心,桑子便借故问:“怎么不见干爹?”
蝉娘苦笑:“你干爹现在哪儿还有闲下来的工夫?为了后头那个垃圾场,恨不能天天找了这个寻那个,只是若能通了路子还好,咱在城里又不认得有用的人,哎!天天只是空忙!”
桑子和娘对视一眼。
不会吧?孙五帮到城里可是帮了许多人面,皇上面上有光那可是众人有利的,这许多人就没一个能伸把手的?
像是看出她们的心思,蝉娘又是一声苦笑:“人都是这样,求你的时候吧,嘴上说得不知多么好看,好了,你这头忙帮完了,他那头就缩手了!”
丁家娘子同情地点头:“可不是?世上人情大半如此,城里更是分得清楚,要说还是庄家人实在,可惜……”
可惜你们又不在庄上发了。
桑子怕蝉娘难过,忙打岔道:“大爆竹呢,怎么不见她的声音?”
“怎么不见?我这不是来了?”果然大爆竹人未到声先到,大家哈哈笑起来,门帘子儿一动,这才看见她那张胖脸。
将带来的东西交割了后,蝉娘不声不响地进房,片刻捧了本蓝皮帐本出为,送到桑子面前:“丫头,你娘不识字的,你来看!”
桑子一惊,接着笑了起来:“干娘你这是干什么?以为我们真是来差帐的?”
蝉娘也笑:“怎么不是?”
丁家娘子拍她一把:“咱多少年的老姐妹了?说这种话?若为看帐,我才来跟着来呢!”接着才把丫头养柞蚕,当家的不高兴的事说了。
“为这个我爹生老门子气了,”桑子做出苦相:“不得已我才跟娘进城来,看看柞蚕绸销路如何。若卖得好,回去我爹面前,我才有得话回呢,不然,”说着向大爆竹软呼呼胖团团的身子上一靠:“我就只有赖你们这儿了!”
大爆竹爱怜地搂住她:“留下才好,给我们做伴!”
蝉娘笑而点头:“就怕你娘不肯呢!”
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去不少了,丁家母女心里有事,人就坐不大住,因此茶没喝完,就急着要走。
蝉娘大爆竹也不好留,将人送到门口,死活非要找个车来,娘俩却不下这人情,只得看她们街上去了,自己则站在屋檐下阴凉地里说话。
“要我说,这城里有什么好?”丁家娘子小声小气地嘟囔:“才你不见?你干娘脸色都黄了!大爆竹也瘦!那里外院地加起来只怕还没以前一间屋子大!要说不憋屈,那是假的!”
桑子心说这也是实话,不过怎么说呢,事情总有两面,多往好处想想就是了。
“这才是开始,后头慢慢适应下来就好了。山上虽好,到底比不得城里明正言顺,再说要吃喝什么的,也不必自己动手了,出门什么买不到?将来生意红火了,少不得再找个大地方,就干爹那个本事,还怕住不敞亮么?”
丁家娘子无话可说。
桑子吐了口气,正要再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门里有个人影在晃动,她怕是自己挡了客人进出的道,忙搀着娘向外挪了一步,果然那人出来,可抬头对眼那一瞬间,桑子却愣住了。
这人怎么这样眼熟?!
德方正跟孙五交涉完毕,回去给老爷子复命,不料才出门口就撞上个熟人,不不,不算熟人,他见过她,她恐怕还是头回见到他呢!
逍灵寺山下那个小丫头!
她怎么来了?
桑子亦在心头搜刮,这人是谁?眼眉间这么熟悉?
大爆竹拦下一辆车来,蝉娘跟人家说定了价钱,回头来接丁家母女,正巧看见德方呆头呆脑地杵在门里,桑子呢,一脸好奇地站在门外。
蝉娘唬了一跳,忙上来拉开桑子:“郑二公子,这就走了?”
现在不比从家,郑家人上这里来,算是过了明路,皇上也知道是给自己办事,因此里外都不避讳了。
只是前十年,孙家暗中入股郑家铺号的事,依旧瞒着不能说。
郑二公子?郑家?那个当朝一品宰相好像也姓郑吧?
桑子被蝉娘嘴里的称呼惊了一下,不过德方眼前站着,她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有个疑团,在越滚越大。
德方微笑着作了作揖,一言不发地穿门而出,眼光最后略有些迟疑地在桑子身上停留片刻,桑子却不肯接了。
只因此时,她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上回孙家寨里,干爹书房里出来那个人,不就是他?
还有自己给干爹出主意时,屏风后头那个人,怕不也是他?
只是好像,还不仅仅于此,他的脸,自己好像还在什么地方看过?
不然只有一面之缘,何至于熟到如此?
德方跟她擦身而过时,近到几乎咫尺的眉眼脸庞,骤然间电光火石般,照亮了她的心头!
不是跟阿瓜很像么?!
同样平缓的眉骨,笑时微微有些抬起向外扬起,同样笑容温润弧度平滑的嘴唇,甚至连一起一落,镇定洒落的步态,都一模一样!
只是年纪看起来比阿瓜小些,个头也没有他高,除此之外,两人可说完全饼印一般!
股巨大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瞬间冲入桑子的心底!
他是郑家二公子,那么阿瓜,阿瓜他,他是……
蝉娘见德方已走,便上来拉起丁家母女的手:“走吧走吧,车我都叫好了,也说好地方了,哪儿有绸缎庄就送你们哪儿去,保管半天时间,给你们将城里所有卖缎子的铺号都寻齐了!”
丁家娘子乐得眼睛都笑没了:“那敢情好,闺女,给你干娘道声谢!”
桑子心不在焉,听见喊自己也没个表示。
蝉娘笑着搡了她一把:“怎么?一个公子哥就叫你看傻眼了?”
本是玩笑话,不知何故,就见桑子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刚才过去那人,是不是郑宰相家的二公子?”桑子的声音细细的,感觉上却绷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