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做?怕碍着你大哥生意?这是什么道理?!天下这么大你一家做得完吗?!”桑子着急起来:“再说花机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想必当初学也花了不少气力,说不做就不做,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教你的师傅吗?!”
提到师傅两字,刚才还好好的,甚至有些嬉皮笑脸的袁小冒突然变脸。
“喂你这丫头有完没完?我做不做跟我师傅有什么关系?出了师门靠自己,难道你提我师傅我就得帮你做花机?!”
桑子心里一动,突然冷静下来。
有戏。
看着对方那张阴下来的脸,她冷不丁扬了扬眉脚:“我渴了,给我碗水喝。”
袁小冒怔住。
火都架上了准备开吵,对方却忽然偃旗息鼓。
不过算了,看在火是她生的份上,给她碗茶得了。
袁小冒进了屋,不一会儿端出个瓷碗,青花缠枝纹路,细薄润透,看得出来是件好东西,最难得洗得一尘不染,似乎不应该在这脏兮兮的小棚子里出现。
“嘿,别以为我就一定睡在灰堆里。”
见桑子疑惑地将瓷碗看个没完,袁小冒笑了。
他笑起来跟冷着脸完全不一样,着实有几分迷人的味道。
可惜桑子百毒不侵,别说是他,就算现在来个流量鲜肉偶吧兄,她也只当他是块会喘气的木头桩子。
“当然知道你不可能睡在灰堆里,这满京城里能找得出来,做得出花机的,除了您还真没别的。您要睡灰堆里,外头那些人可睡哪儿呢?”
虽说不受对方笑容诱惑,但桑子还是适时地拍了下马屁,毕竟打一棒得给个甜枣吃,这道理放之四海天下都有效果。
果然袁小冒笑得更开心,做作的魅惑模样消失了少许,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别的不说,我哥那两台花机满京里难找,别看他现在风声水起,当年若不是求我,袁家的招牌绝到不得今日这般风光。”
桑子见这是个机会,立马打蛇随棍上:“你哥要你做,还得求你?”
袁小冒抬头看看天,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讲真袁大哥,”桑子套近乎:“要不是有高人指点我都寻不到这里来。按说花机师傅可是手艺人中的大熊猫,珍贵品种您懂的吧?您也太会藏着掖着了,这又是何苦?再说既然您哥都靠您起家,怎么他住前头大房子,给您安置在后头这么偏冷晦暗的犄角旮旯里呢?”
袁小冒还是抬头看天。
桑子反应过来。
对方不是在逃避自己的视线,他是在强忍眼泪!
怪了!
花机师傅不能提花机?!提到就要掉眼泪?!
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你走吧,反正我是不会再动手了。”
袁小冒的声音好像吊着嗓子说话,果然是忍着泪。
“我走可以,不过袁师傅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了?”桑子将青花瓷碗小心谨慎地放到窗台上:“可惜了这只碗。”
袁小冒终于垂下视线:“有什么可惜,”他忽然变了语气,又嬉皮笑脸起来:“你喜欢,带走好了,算我送你,也没白来一趟。”
桑子看进他的眼睛:“当初是谁送你?”
屋里脏里那样,碗却一尘不染,看得出一直精心保养。
袁小冒变了脸:“不要拉倒!快滚!”
说罢一拂袖欲走。
然而动作太大,袖口又阔,竟带动着一阵风,将近处窗台上的那只碗,拂翻掉地!
袁小冒瞬间觉得心肺冻结,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了,手脚冰凉应该去救的却只知道僵在原地。
好在,有人比他灵快。
桑子一见那碗歪了便知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地伸出手去,眼明手快从低处捞住了几乎要落地的瓷碗。
“好险哪!”她作了个擦汗的动作,耸耸肩爽快地将碗递过去:“不是真打算不要了吧?袁小冒说不出话,愣愣地也不知道接。
桑子笑了笑:“不用谢!”将碗再放窗台:“小心点,多好的一只碗!”
说罢便迈脚。
反正已经这样,没必要再拖时间,自己还要去孙家,问问五爷的事呢。
“等等!”袁小冒却从背后叫住了她:“姑娘请留步。”
桑子怔了一怔,缓缓转过身去。
这一留就是大半时辰。
袁小冒亲自动手,重新扇旺了炉火,炖了一壶好茶,热呼呼地倒满一碗,请桑子屋里坐了说话。
“我是真有苦衷的。”
袁小冒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姑娘说话干脆不拐弯,或者人家救了自己心爱的瓷器,也可能,就是因为她长了双好眼睛,清亮透彻能看进人心,跟那些喜欢自己的姑娘不一样,她们总是看他一眼,便羞涩地偏开头去,能坦然直视他的,只有对面的这一位。
反正,他将憋在心底里的话,一兜喽全倒给桑子了。
他叫袁小冒,外头那位哥叫袁大冒。花机袁小冒确实拿手,早十年京里没人不知道小冒花机手。也是因为的师傅好,对自己上心地教,当自己是块璞玉,费尽心力,终于雕琢成器。
但出师那一年,师傅就死了。原因很简单,被袁小冒气的。
师娘过世的早,师傅的亲人只有独身女儿一个,那姑娘一心喜欢他,袁小冒却花花公子本性不改,姑娘心气极高,一怒之下竟投河自尽。师傅悲痛不过,以酒为伴,某风雨大作之夜从酒馆出来,掉进了护城河,风大雨大又夜深,无人得见,溺水身亡。
“这两条命等于就背我身上了,你说,我还怎么能再碰花机?”袁小冒说到最后,声音都打颤。
桑子无话可说。
确实惨烈,劝无可劝。
“那晚我在别家得知消息,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其实真走了也好……”袁小冒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喃喃自语。
“在别家?”桑子皱眉:“你没去现场看见啊?”
这话太过直接,袁小冒立马红着眼睛瞪过来:“你这叫人话?我亲眼看见了还能活到现在?”
桑子又说不出话,心里却暗搓搓地想,您还算有得救,多少渣男看见了还不就跟没看见一样?过后一样该咋滴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