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站在后门口，记得被告之是右手第三间，但放眼望去，右边一排靠墙小平棚，根本分不清第一第二，黑呼呼一连串，粪球堆似的。
果然后门的风景不太好看，马四所言不虚。
但是，桑子不为风景而来。
第三间到底在哪儿呢？桑子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
脖子后面猛地一阵西北风掠过，袭得她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边巷子里的槐树像无数人在暗中拍手哗笑，婆娑摇曳，脚下的野草又如暗潮一样波伏浪涌，身后湖面上大白天船上也点着灯，叫吹得明灭不定。
桑子莫名感觉鬼影幢幢，异样的诡异阴森。
“有人在吗？”
她扯起嗓子给自己壮胆。
回应她的只有更猛烈的一阵冷风。
妈的！
桑子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会是故意整人的自己纯真无邪地相信了吧？！
真是阴沟里翻船！一世精明的英名，竟毁在个连脸都没看见的婆姨手里！
桑子几乎沮丧地立刻就要掉头。
可是很奇怪的，耳边风声里混杂着某种不一样的频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令她顿住脚步。
“咳，咳咳！”
声音越来越明显，是个男人在咳嗽，随之而来的还有呛人的煤烟灰味，桑子皱起眉头，不由得捂住了嘴。
“这该死的炉子！”一堆黑糊糊的东西从小棚子里头窜出来，冷风中直起腰，这才看出是个人形，展开来还挺高大，就是面目不清，都让煤灰盖住了，手里拎着只土泥炉，黑烟滚滚，就是看不见火星。
桑子没说话，几步来到棚子前，毫不犹豫弯腰，顺手抄起地上的枯枝，将炉子里根本没烧着的煤块夹出，然后拉开下方风口，掏出厚厚积灰，最后抬脸：“喂，别光站着，捡些枯草来，还有火镰火石，也拿来！”
那人呆呆地看着她弄，这时才大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匆匆来回几趟，将桑子要的东西送齐。
一分钟不到，火炉燃起温暖的火焰，将后院照出一片光明。
“光知道往里堆，就不晓得清一清灰烬吗？”桑子直起腰，吁了口气，不客气地训着那人：“人还得每天清肠胃呢，三天不拉你能吃得下饭？”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震住，那灰头灰脸的人一时竟无话可说。
毕竟这个年代，开口就是拉的女孩子，世上罕见。
“喂，你住哪间屋？”桑子不理会对方的错愕，眯起眼睛来数门：“一，二，咦？！”
眼前不就是第三间吗？！
等等，是从左往右还是从右往左？！
慢着，好像一共五间，从哪数都一样嘛！
那么。。
不会……
你就是……
桑子倒抽一口凉气，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仁兄。
慢着！
根本是一团灰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张脸上眼睛鼻子都糊在灰堆里了，哪看得出人形？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心思，灰堆中忽然出现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别着急，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等有了水，咱们慢慢说话。”
桑子也笑了：“那是，您这模样，确实需要用水。”
五分钟后，再次出现的男子，俨然换了付模样，干净的脸清爽的布衣，乍看之下，倒也颇有几分眉清目秀，这才看出，为什么袁师傅话里意思，自己的弟弟是位花花太岁。
尤其看人眯起眼睛斜起嘴来笑的样子，不羁中带着温柔，完全是烂桃花大师，怪不得不会生火，平时被人伺候惯了吧？
就是年纪太小，看起来不像袁师傅弟弟，倒像是他儿子。但说是兄弟，怎么哥哥前面那样光鲜，弟弟却在后头住烂地？
“您是小袁师傅吧？”桑子坐在用枝条抽打干净的门槛上，仰起脸来看他：“现在算有个人样了。”
袁小冒坐下来，一本正经看着她：“刚才那不是我，是我的影子。现在太阳出来了，影子就不见了。”
桑子想这一点不科学，有太阳才会有影子，但现在不是科普时间，她也懒得计较这些。
“我来是想请你……”
袁小冒竖起一根手指：“来找我的无非是两种事，一种要钱，一种要人，钱我没有，人，我也不想出。”
桑子第一次脸红。
别误会，纯被气出来的。
没想到这个世道上，还有能让她气得脸红的人。
“这话我完全彻头彻尾没听懂！”桑子嗖地一下站起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风，吓得才坐下的袁小冒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你当我是谁？真是够了！原以为高人是有眼光的，没想到一样信不得！”
桑子硬梆梆丢下几句话，拎起裙摆：“行，袁师傅您这么活在灰堆里吧，记住！活人也完全有可能被大便憋死！再见！”
“等等！”
没想到袁家兄弟在这一点上倒是挺一致，就是好好说话听不进，说见再见反而打通他们命脉。
“别这么着急走嘛。”袁小冒也站起来，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女人他是从来看不在眼里的，来去自由，今日这位竟让他生出挽留之意。
桑子嫌弃地看着他，原来觉得眉清目秀的脸，现在说不出的猥琐。
“别以为天下女人都是一类，你活得太low，所以心里想的也跟着low，女人对你好，只因为她们喜欢你，别拿人好心当驴肝肺，更别以为一切获得都是理所当然！”
袁小冒如雷贯耳。
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他还是第一次被位姑娘这样教训！
裹在发髻里的青丝不听话地撒落出来，落在小巧白皙的耳后，碎发随风轻轻扬起。明明是位纤柔的女子，坐姿和动作语气却像个男人，四平八稳、利落有力。
一句是一句，箭头射出来似的有力。
正是袁师傅刚才的想法。
兄弟果然连心。
“我不是，我没有，”难得之极，袁小冒在姑娘面前解释起自己来：“刚才小环儿告诉我了，你来找我是为了花机，但我应允过大哥，我不再做花机了。”
小环儿？就是刚才透露讯息的那位婆姨？
看来不是婆姨，是个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