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桑子试探着将话题引向别处：“刚才您又谈成一笔大买卖吧？听说是礼部下的订单？哇，一定进帐不少，这叫开门红啊！您一扩展就有大生意上门，福星高照！”
平三娘淡淡地呷一口茶：“有人就是想将我圈在此地，时不时喂口饭吃，饿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桑子心想您胆子真大，差不多就是指着名儿叫皇上了，对不起，这话茬我可不接，就算您知道些什么，当然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也不接。
气氛难堪沉默下来，只有水缸里两只小龟时而上浮时而下潜的声音，摇右摆，像一些人的立场，忽而转向这边，随即又拧到那边，十分忙碌，发出烦琐的声音。
“我明白有些事你不想提，”平三娘忽然看着桑子：“但我也有我的顾虑。万一将来你飞黄腾达，跟我散伙怎么办？”
她已经说得足够隐晦，但还是让桑子大吃一惊，以至于手里的杯子都落了地，啪地一声，摔成八瓣。
“三娘，”她的声音嘶哑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您这话是不是过了？”
平三娘见怪不怪，眼睛一直盯在桑子脸上，好好一只八宝盖碗碎了，她眼皮都没撩一下。
“我是过来人，比你清楚。我的话一点没过头，丫头，你只是还没到那个境地罢了，人心哪，难测着呢。”
桑子呼啦一下又站了起来：“原来您叫我跟您过来吃点心喝茶，就为说这个？”眉头一肃，眼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煞气，眼神变得冰冷无情，登时令见惯风浪的平三娘也不由得心头一跳。
“别说什么宰相皇子，现在就算皇上跟我面前跪着，我也不会动心。”桑子直截了当一点不遮掩：“别人说出这话来我还能理解，三娘，您好歹当年也是跟权势富贵说过no的，就这么看低我？难不成如您这般的奇女子，世上就一定只能有一位？”
平三娘笑得很难看：“权势富贵？我倒不担心这个。别看你现在不过一介农女，但我心里明镜似的，富贵就在你指间，做得好，两三年你就起来了。但要紧的，是你的心。”
桑子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说什么呀？
听不懂。
平三娘嘴角沉甸甸的，语气也苦得犹如泡过了黄连水：“丫头，你心里那个人，怕不是郑相家的大公子吧？”
桑子光幽幽地看着她，眉梢地微微扬起，不说话。
“你也别觉得奇怪，郑家大公子跟一位爷向来是秤不离砣，前几个月两人一块儿去了逍灵寺，离你家桑园不远，就在后山。”
桑子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终于来了。
平三娘，果然好本事，一双眼睛连你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也要翻出来搅一搅。
不过丁桑子也不是一般人，别以为出其不意就能致胜。
平三娘静静等候桑子的回应，这些年她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套路都拆过，因此心里也有些预料，预料着桑子可能会有的反应。
似对方这般倔强又暴烈的癖性，似乎该用激烈否认这一招。
嘭！
桑子一掌拍在石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杯盏也跟着颤动不已。
平三娘若有似无地微微一笑。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料错。
“你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想过一件事。我不是个东西，让人一勾就走了。我是个人，我有脑子，我会思考，不是叫别的什么东西蒙了心的！”
桑子指指自己的脑袋，神态淡定自若，眼神清澈，迎上三娘，毫无退却之意：“这些年我爹娘吃够了苦，也是女儿报答他们的时候了。这些年女人家被人看扁受够了累，也是时候让世人开开眼了。去他娘的后妃宫斗我一点都没兴趣！情情爱爱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谈！我真喜欢一个人，那也得跟他平平等等地相爱！关进笼子里做一只金丝雀？对不起我没兴趣！”
三娘情不自禁击掌叫好！
雪娘躲在花架子后头，根本没走远，这时也不出声地笑了。
三娘寂寞了这些年，可算找着位知己了！
丁姑娘这些话，可比从她自己心窝里掏出来的，还更贴心会意呢！
“丫头，有你这话，我算放心了！”平三娘站起来拉过桑子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些许激动的神态。
桑子略迟疑一步才接过她的手：“没想到，原来开始你对我没放心啊？”
还非得弄出这一招，让我表个诚心才肯交心？
雪娘从树后走出来：“丁姑娘，您别怪我家三娘，她啊，是叫吃亏吃怕了。有些事，慢慢你就知道了。”
桑子觉得自己掌心里的手指，冰凉发颤，知道雪娘的话没错，平三娘看来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想到这里，她轻轻点头：“理解。”
平三娘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为掩饰，她扭过头去：“我知道你还有事，你只管去忙，明天我就收拾了去孙家寨，雪娘，备车送送丁姑娘。”
桑子到家时，爹还在山上，娘在绣房里，不知跟什么人说话，她忽然玩心四起，踮起脚尖走到窗下，偷偷从缝隙里，向里张望。
“……用织布机上的两张夹片绷紧了，使用银红、藕荷、月白三色线绣上去，这花样子就显得雅素了。”
这是娘的声音，随机是把陌生的嗓音，有些圆滑，带着刻意的讨好。
“哎呀我就知道，这事找您再没错的，丁家妈妈果然出得一手好绣品，我家太太说了，这条裙子要紧，城里又实在寻不出个好工匠，幸好老爷介绍得妙，算记他一大功好了。”
这不伦不类毫无章法的话，到底出自哪一位大神？
桑子正准备直起腰来大大方方地进去一探究竟，不料里头那人更快，没听见脚步声，人已经站在桑子面前了。
“哟，这是你家的闺女吧？怎么人来了连个动静也没有？”
妇人年约三四十，通身穿戴着月白江绸，滚着梅花银线边儿，一舒皓腕，雪白晶莹，几个翠镯子挂着，手指纤细如削葱，鹅蛋脸粉里透红，艳色诱人。若论身条儿，有些胖了，腰那儿几乎没有曲线，看得出来，平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此时正拿一双描绘得很精致的圆眼，上下打量着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