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把我底细全打听清楚了。”平三娘的语气肃寒,不过倒没有明显的不快。
桑子又做个鬼脸,笑笑,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乔二爷是个漏嘴,知道点事,心里再也搁不住。”
反正坦诚相对,她觉得自己知道什么,也没必要瞒着对方。
平三娘若有所思,正在要口,刚才那婆娘送吃食来了,她便收口不提。
“来,就在这边花阴下坐吧。”平三娘招呼桑子,一架金银花开得正好,恰到好处地清香,不俗也不会引人遐思。
点心果然好,共四道,藤萝松香酥饼,冷香沁人;鸳鸯奶卷,边是山楂糕,一边是白糖芝麻面儿,白肌红里,既好看又好吃;过桥脆鳝盖浇面,小碗只有美人口那么大,再就是酱肉配才出炉的热面饼,做得巴掌那么大,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两咸两甜,任君自选。
桑子正好饿了,跟平三娘也犯不着客气,二话不说就开吃,先甜后咸,不亦乐乎,最后吃到脆鳝面,浇头里的鳝鱼依旧酥松爽脆,一点不软不皮,可见厨娘是真有工夫的。
桑子也算吃过见过,自己也能做得一手好菜,可不由得还是对那白白净净团面皮的婆娘竖起了大拇指。
“甘拜下风,师傅请受我一拜!”桑子是一吃饱就心情好,心情一好必要开玩笑,也不管人家收不收,先行了个拜师之礼。
平三娘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看着桑子,这时笑起来:“哟,又拜上了?上回好像也有人说拜我来着的。”
桑子若无其事,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圣贤有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您二位都是我师傅,各司不同职能,一个教我做菜,一个教我做生意,如何?”
平三娘向婆娘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含笑行礼:“我先下去,炉子上的水快好了,一会送新茶来。”
桑子这才发现,手边的茶钟已经凉了,自己光顾着,早把喝茶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师傅一定是伺候过会刁难人的主儿吧?”桑子嘻嘻笑着,“对不住,我又要乱说大实话了,是太后吗?”
平三娘瞥她一眼,无声地抿了抿嘴:“不是太后,是皇上。你不是说我跟皇上好过吗?没错,这是他留给我的一点念想。”
桑子的下巴掉下来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截了当地抛出个炸弹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不过她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你也不差啊,”平三娘嘴角挂上一丝颇有深意的笑:“郑相家的公子,据说,对你也颇为青眼相加呢。”
桑子嗖地一下站起来,目瞪口呆,整个人如被雷轰,外焦里嫩,完全失去语言能力。
“行了行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平三娘笑得风轻云淡:“坐下坐下,还有一口面呢,吃完再说。”
桑子猛地坐回去,破口大骂:“乔二你这个嘴上没把门的!”
平三娘摇头:“别骂,二爷就这么个人。他能传我的就能传你的,好在也只是我们两人之间,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桑子咬紧牙关:“我跟他没完!!”
平三娘好笑起来:“你不想进宰相府吗?”
桑子瞳孔猛地一缩:“你呢?不想进宫吗?”
平三娘一怔,继而大笑起来:“好,好丫头!这样说起来,咱俩倒是着实投缘了!”
桑子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我跟德清有个屁关系啊!
平三娘何样人物,立刻看出她眼神不对,心里一动,算算时间,忽然呆了一呆。
厨娘送茶上来,桑子拉着她扯东扯西,问她这是什么叶子,什么水?
“我家娘子只喝雀舌,清的,不加香花不必窨,水也是西郊的泉水,每天城外水车进来,必到这里来送一趟。”
桑子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伺候过,”她压了声音:“那一位的。”
厨娘笑得不动声色:“我当年不过只是个打杂的,蒙三娘收留,其实御膳房里分工极细,我也不是样样都精通的。”
桑子更佩服她说也御膳房三个字时风清云淡地勇气,难怪跟平三娘投缘。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她看出不对。
“不过您可不是在御膳房的吧?”
宫里主子是有随时喝茶习惯的,每个宫里都有自用的茶,炉房,专管烧水沏茶工作,这种事,其实是不归御膳房管的。
厨娘怔了一下,看本能地看向平三娘,后者笑笑:“人家都知道咱们底细啦,没必要瞒啦。”
厨娘长吁一口气。
“其实你跟我的缘分,比刚刚说得,还要进一步是不是?”平三娘忽然加了一句:“真没想到,世上的事,原来真有轮回一说。”
桑子眼角一挑,眸光蓦地一深:“三娘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平三娘莫名将话题岔开:“来,雪娘,你说说看,宫里主子娘娘们的日子到底怎么样?”
雪娘一愣,缓缓开口:“要说怎么样,那就一个字,冷。夏天还好些,可是到了三九隆冬,就不太好受啦,虽然殿里都用库缎栽绒,做起百衲的棉隔扇来,又有取暖用的白灰垩
泥巨型火炉,外加铜架,用木制炉圈围着,但实在殿宇宽广,身衣重裘,仍然觉着冻手冻脚。倒不比起我们下人,屋窄人稠,大家挤在热炕上,做做活计、斗斗纸牌来得惬意舒坦。”
桑子眼角一挑,躬身垂首:“感谢指教。”随即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冷静得像是绝壁上的染雪青松:“不过跟我说不着,我根本不打算进宫。”
平三娘笑笑,挥手将雪娘打发下去:“那当然,我不过随口说说,就是让你长长见识的意思。来,咱们继续喝茶。”
桑子心想这地方还是暂时离开的好,不晓得接下来平三娘又要跟自己说啥,妇女职业教育不是不好,只是自己真的用不着。原以为平三娘叫自己来只为谈织铺的事,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些难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