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轻笑起来,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胡师爷:“这是怎么话说?您又何必行如此大礼?虽然我的话既有道理又自带威严,可您也不必如此恭敬。”
胡师爷一骨碌爬起来,但腿软骨头酥,只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不已:“你这丫头,你走开!你离我远点这鬼气森森的!谁跟你行大礼?~!你小小年纪,哎你别再向前走了啊我警告你!”
桑子笑得更不怀好意,唇角微抿,春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暗光闪烁。
“您警告我?!我还警告您呢!”说话间,将一张黄纸丢到对方手中:“哪!怕您不信!这是刚才,先人们路过时我画下来的!您若不信,上头还有上百人的手印!”
胡师爷哆哆嗦嗦地捧起纸来,一看之下,大叫一声,又厥了过去。
丁桑子童鞋写生功力可不是吹的,将两具尸体那种凝而不泄僵直悚然的神态描绘得逼真动人,哦不对,吓人。
当然,那上百号血指印也严重加深了这种印象。
其实不是血,是后山上胭脂果兑水的颜色。
不过管他呢,反正胡绉这位也不可能知的道。
乔二不耐烦之极。
“烦死了你们能不能下手轻点!这货怎么这么不经吓!桑子你一会悠着点,二爷我一天救人是有限额的都让这货用了别人怎么办!再说我也没吃早饭呢这一会功力用去大半成快低血糖了都!”
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魂回到身上,胡师爷这才意识到疼,叫都叫不出,差点哭了。
乔二连理都懒得理他,翻个白眼起身走人,到丁家娘子那儿领了只馒头,默默坐到一旁,边吃边看戏。
“你们,你们这是,这是要造反哪!”胡师爷除了抬出真龙出来外,再没别的话好说了。
桑子眼中顿时有森冷寒光闪过,唇角翘起嘲讽的笑。
这套说辞早在她预料之中。话说这些人还真是没一点新意,爹爹告诉自己官府曾经用过的套路,他愣是一点不差全中。
“我们要造反,”她故意大喘气,吓得那师爷几乎接来上来气:“才怪!”
乔二边吃边摇头:“行行好丫头!我不想再动一回手了嘿!”
胡师爷气急败坏:“还说没有?!这地,皇家要收来秋天围猎,你们倒好!装神弄鬼还弄出,这什么,这什么,”他竭力要抖开身上那张纸:“这都什么玩意?!”
桑子第一次冷下脸来,语气也变得冷厉肃穆:“装神弄鬼?!难道尔等对神鬼还有敬畏之心?!山后有寺,寺中供佛!尔等却撺掇皇上于此处围猎?!山下有道,多少年用于赶尸助故人回乡,却要被尔等用来讨好圣心以至于不得入土为安?!”说到这里,她大喝一声:
“我等小民,靠山吃山,祖辈勤恳做人,从未做过亏卖任何人之事!却被逼得背井离乡!你们死人活人都不放过,还敢说什么神鬼之论?!真不怕老天有眼,雷劈了吗?!”
胡师爷瞠目结舌,被她迫人的气场震住,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字也说不出一个,带着一身泥水狼狈逃走。
众人欢呼,手中蜡烛燃出一片激昂。
身后山脚下,有一人于荒烟蔓草中站立,面色变幻不定。
德清。
他比胡师爷出城略早些,不过走的是另一条道,从逍灵寺那边绕过来,特意先到丁家后门,因见人多,也不便上前,只在山下守着,怕桑子应付不得,自己好出场英雄救美。
不想,就看见了刚才那惊人的一幕。
胡师爷走了良久,然而德清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激动,瞪着那个一身布衣慷慨陈词的少女,只觉得连心肺都在熊熊燃烧,那烧灼的火泛到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他的手指扣得紧紧,隐约听见骨节的噼啪之声。
这姑娘,真他娘的招人喜欢!
她哪里是需要别人来救的人?!倒是自己,心跳得那样快,怕不得问她讨一服药,镇一镇?
乔二眼尖,又独清醒,别人都激动时他最冷静,因此最先发现德清的身影。
“我当是谁在这后排看戏,原来是郑大爷。”乔二似笑非笑:“您什么时候来的?看见最精彩部分了吗?”
德清对他虎着脸:“乔二爷,您这跟谁开玩笑呢?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乔二无所畏惧地耸肩:“我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开玩笑有益身心,尤其是刚怼过人的时候,特别利于舒缓情绪。哎我说您这身份,怎么来了也不往前靠靠?后排能看见什么?脸上表情都看不清,效果大打折扣啊!”
德清不理会他的调侃,但也知道这人一向嘴上没把门,反正也不当真:“我去寺里办事,顺道来看看,怎么说这些有的没的?”
乔二笑起来:“哎哟您跟我这儿还打什么马虎眼?还去寺里办事,我就是刚从寺里出来的,大和尚一堆的有什么事?还非得赶着黑天城门不开的时候拿出城腰牌办?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来得忒早是为了什么。郑相他老人家还好吧?这几天朝中风云变幻,够他忙的吧?”
德清正色板脸:“二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乔二嬉皮笑脸:“没意思啊!我就是说,您来看丁姑娘,何必牵出萝卜带出泥的口?咱谁跟谁啊是不是?我家老天前几天还说呢,天快冷起来了,郑相腿脚不好,那羊蹄子煲该炖起来吃了。”
“吃什么羊蹄子煲?我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们这些城里人真会玩!存心来挤兑我们的吗?”
德清一颤,视线向乔二身后飘去。
她过来了,终于。
再普通不过的布衣长衫,半点脂粉不施,窈窕盈冉站在河堤上,彼时有风隔岸而来,掀动她衣袂,素衣墨发的女子,姿态轻闲,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浩然高妙,如有仙气。
真真儿,一眼就勾走了他的魂。
“哪儿挤兑你了?”乔二看出德清发呆,有意粗声大气煞风景,也是提醒那只呆鹅快醒过来的意思:“跟这儿站着的都是帮你的人!忒大双眼睛,愣是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