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收敛笑意,凑过去,秘密地说了一番话。
锦宸开始面无表情,听到后来,脸色变得难看,有一瞬间,阳光掠过他眸底,很明显地留下一片深邃的黯影。
德清说完,默默注视着对方反应,看得出来,对此也有些意外。
“她真的这样说?”
锦宸大手在身侧猛地握紧,便服下,臂膀上的肌肉倏然鼓起,方才还炽热的眼神瞬间一凉,眸底火焰却腾地一下蹿高。
“没错。孙五应该已经接到她的信儿了。我刚才进来,几个女眷看我神色明显不对。”德清心事重重:“这样的话,早不说迟不说,选在出征前说,只怕……”
锦宸俊颜变得铁青:“那也怪不得她!有人偏要选在出征前闹事!明摆着就是要动摇军心!这下更好,更有理由,上呈折子!”
说完忽然变脸,嘴角再次上扬出危险的弧度::“喂,我这戏没过吧?”
德清怔住:“您跟我这儿闹的是哪一出?敢情刚才都是演技练习啊?”
锦宸一本正经地表示理所当然:“我不跟你这儿练好了怎么跟父皇那儿正式敲锣开演?!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亏还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估计大了就缺一块心眼了,所以变糊涂了。”
德清忍无可忍怒目相视:“说谁缺心眼?!要不跟你我犯得着看?你那也叫演技信不信我演一下立马压趴了你?!”
锦宸大笑,伸手出来,两人重重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姑姑那边,您也得过去说句话儿。”德清略使点力气,将锦宸的身体拉近:“没想到,连那位也惊动了。”
锦宸脸色略阴:“我明白,你放心,别啰啰嗦嗦的。”
德清眼角余光瞥见孙五的身影,从院门口一闪而过,心头一动,松开了对方的手。
“殿下,动身的日子,到底选定了没有?”
锦宸冷笑:“祭天监的那帮老头子们整天夜观星相,估计也就这几天了,不过我会想法子,等这事了了,再走。”
德清躬身行礼,匆匆退下,锦宸也正要走,忽然台下一人叫唤起来。
霍豹。
“我们五爷请殿下留步,他有一事不明,还请您明示。”
这家伙不知吃了什么补药,也学得几句文邹邹的官话了。
锦宸浅笑:“我也要找他,正好。”
侍卫们明显不满:“孙五有事,自当于此处求见,他乃无服之人,怎如此大胆让殿下前去见他?!”
锦宸拦住他们:“我有要事,不便在这里说话,人多口杂的。”
侍卫们这才不响。
孙五在后堂里等,就听见外头脚步声响,蝉娘打起帘子,见有一名男子,衣袂飘飘,神色悠然,虽然一身便服素衣,却仿佛自画中而出,行动间若轻风行云,让人移不开眼。
一向后头场院才是练兵所在,女眷们只有回避,因此蝉娘从未见过锦宸,却一眼就认得,外头的男人,不是寻常人物。
“殿下!”蝉娘反应极快,当即便弯腰低头:“请!”
孙五猛回头,撞上一双线条精致曳丽斜飞的墨眼。
阴天晦光,落几许在那人黑雀翎一般的睫毛上,本就浓密的睫羽,顿时黑得带上了暗蓝的华丽光泽。
“五爷,我知道你怎么想。不过这事,不能这么办。你听我的。”
孙五有些愣愣的,该跪下行礼的,这时候也忘记了。
原本想好的一肚子怒气纠结,忽然叫对方打散得无处可寻。
“您知道我怎么想?”他看着锦宸,这位人称顽劣跋扈却一夜之间改了心性的七皇子,有些不敢相信:“您怎么会知道,我一介草民怎么想?”
蝉娘从后头推他一把,两人齐刷刷跪下:“殿下,我当家的一时失礼,您千万别怪罪于他。”
锦宸摆摆手,不当回事,只回答孙五刚才的问题:“我也曾差一点就成了草民。五爷,你想借出征的东风,摆一回龙门阵,我的话,没错吧?”
孙五更加发懵,看着那张清俊脸庞,朗目修眉,悬鼻薄唇,气质如斯冷峻尊贵。
这样的人,说什么草民?!
他有哪一点像草民?!
然而他后一句话,却真真的一点没错。
桑子托人带来的话,简直让他震惊!孙家寨才不过搬空一个月,男人们就被送上战场,女人们无依无靠,而从前的老朋友,竟也要被驱逐至流离失所!
孙五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了,桑子本意是提醒他,注意家里,男人们就算走,也得给女人们安排退路。
然而却一举点燃了孙五憋屈已久的心火。
“我不懂殿下您的话,”孙五头埋得低低的,虽然貌似恭敬地在跪,却语气却完全地不服:“什么东风龙门阵?我们蝼蚁偷生的,有什么资格跟人摆龙门阵?还不是要生就生要死便死?!”
蝉娘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也不敢抬头,只悄悄从眼皮缝里瞄着上方。
锦宸沉默一下,出乎意料之外,竟走到孙五面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说什么死?都得活着。”
蝉娘不出声地呼了口气,眼皮垂下来,发酸。
孙五则完全呆住,不知所措。
“我说了,我有主意。”
锦宸忽地一笑:“我有个,很好的主意。”
德清赶到县衙时,桑子正被带入大堂,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他一肚子不快,藏也藏不住,索性不藏,跃起下了马,丢下缰绳径直快步冲进大堂。
县令正要举起惊堂木,忽见外头进来一人,想发火,却被胡师爷一个眼神止住。
“哎哟这不是郑公子么?”
胡师爷抢着出来:“您怎么来了?郑老爷他老人家还好吧?哎呀这怎么话说的您怎么亲自……”
德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先看桑子,后者幽幽眸色微漾,似轻风掠过水面,把他一腔心事都吹乱,吹软。
强令自己转过头来,德清走到县令前,正色行了个礼:“郑府求见。”
县令几乎没滚下椅子来:“您这可真是,折死我了!请,请后堂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