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吐了下舌尖，笑了：“乖乖隆利咚！百来桌？！难怪建得起这么大宅院！咦说到进几点，我那亲爱的爹b娘，不知有没有点好菜，等我过去就好让肠胃进帐了呢？”
“你娘指不定还在那儿抹眼淌泪呢，你爹呢，又一定在旁边劝她。说起来，你娘真是个江南绣娘，整个水做的人儿。你知道早上她一路过来，哭湿了我几条帕子吗？”
三娘半玩笑半认真，桑子却转了转眼珠，表示不见得。
“那是你跟我娘还接触得太少，她这人我知道，外头软弱内里强，秉性钢硬，凡事不向人求，其实是内耗，苦了自己，哭出来，倒是一种宣泄，不然憋着更坏。”
三娘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两人就此打赌，赌一桌酒席，不在齐华轩，回去后自已整治，酒水自包，输者承办。
一路绕回去，有说有笑，过二重院时，故意对门口小厮视而不见，风摆杨柳般，三娘与桑子回到前厅右座小楼上。
大陈看见她们来，殷勤过来引路：“哎哟两位才来？何师傅也是如此话稠之人么？还是三娘和丁姑娘有法子，平日去那厨房都得挨骂，更别提多聊几句了。您看着脚下，这楼梯前几天才刷了遍新漆，小心滑了您的绣花鞋！”
桑子笑眯眯地问：“菜都上齐了么？”
大陈一愣。
三娘立马也笑：“看这丫头，说话不从开口说，怎么先跳到第二步了？除了敬菜，怎么着也得先点了人家才能给你上吧？”
大陈又是一愣：“怎么没点？我才还奇怪呢，难不成从厨房里的时候，何师傅没告诉你们？菜早就齐活啦！除了送的四个敬菜，另点了六只热菜，还有一钵汤，刚刚已经全都备齐，就等您二位到了，好斟酒开席啦！”
三娘呆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子却放声大笑：“好姐姐，早说啦！这桌酒席，我赢定啦！”
拜托！那是我爹娘！我能不了解？！
三娘还不确信，先桑子一步推开雅间的门，随即说不出话。
丁锐正夫妇笑着说话，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看她，娘子脸上干干净净不见泪痕，就有也早擦过了，齐华轩又是什么地方？想也早送过洗脸水了。
丁锐正更是精神十足，头发由娘子重新束过，头脸也都刮过，神清气爽，身上衣服也换过了，丁家娘子出门就包好了带来的。
想必刚才三娘和桑子出去那一会，他跟娘子就光整理仪容了，哪有时间泪眼相望彼此哭诉？！
至于点菜，那更是捎带一手指头的事啦，有什么难得？！
桑子大咧咧从三娘身后挤进门来：“齐活！开吃！”
“这四样，是柜上送的，”见女儿进门，丁家娘子立马起身，指着桌上：“什锦头盒，下马点二式（粉果、烟麦），酥姜皮蛋，还有这露笋拼鸡肉。说是敬菜什么的，咱这样的人，哪享得起？”
桑子笑而不语，只看三娘，后者回过神来：“什么享不起？您这是大难过后，马上洪福将至，齐华轩这里上下都是富贵眼，还怕您将来不看顾他们呢！怎么不捡那上好的敬来？！”
大陈讪讪地笑：“三娘真会说话，得亏您不干我这行，不然哪有我们立脚的地方？”
平三娘作势要打：“倒好，让我来做你这一行？我是那做勤行的人么？”
大陈马上恭维：“当然，您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您几位，都满面红光，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哪！”
说话间，已经麻烦地将酒水斟满。
其实不是大陈随便拍马屁，刚才酒席上，七皇子跟这位丁姑娘的关系，别人许看不出来，可大陈是干什么的？蛛丝马迹到他这儿就成了明面证据。
不知怎么的，七皇子偏着这位姑娘，更奇怪的是，丁姑娘还不领他的情。
这就够他大陈厚待她们了。他在京里呆得时候够长了，长到会看人识眼色，也会辨人识途。
什么途？
富贵青云途。
换句话说，他能一眼就看出，主顾是将来能过上什么样日子的人，是有前（钱）途，还是下坡路直行。
有的人看着光鲜，其实不行，比如谁谁谁家的登徒子纨绔之类；有的人目下看着平常，可行事说话，总有种说不出的精气神，这种人，必定将来不会安生于室。
不是一鸣惊人，就是直上青天。
这些人大陈伺候过的主顾不计其数，可真能有后者那种印象的，一只手数得着。
当年乖僻宋进京殿试，在大陈多前东家店里打尖，他也有此种印象，说不出，但心里有数。
还有前朝一位状元，那可真是个人物，如此在御前伺候皇帝，姓郑，正居一品宰相。
当然还有一位，就是何清。
本来大陈想在原东家一辈子做到头，勤行大拿已经名声远扬，东家也给得不少，他也不是多么有野心的人。
但何家请了何清师傅来挖自己，人到了地方，也不说话，只往座位上一坐，揭开送上来的大碗茶喝了一口，然后抬起眼皮冲自己这么一瞅。
大陈就知道，自己该移窝了。
跟着何清，他到哪儿自己到哪儿，这人就是个会带擒提携的活神仙。有他罩着，吃不了亏。
何家这一代真是积下了福，祖坟上冒青烟，怎么拢这么个人才来。
要不，都说何老太太走的时候不是下世，是到天上，菩萨身边列班去了呢？何清换的她啊！
数数，有几个了？
没错，三个。
然后，就是眼前这位丁姑娘。
说不上为什么，她也没什么身份背景，一个养蚕的小丫头，小小的一张脸，大而圆的眼里却有光，看人好似带着锥子，瞥一眼，就觉得什么都叫她看了去，心里惴惴的，三岁时偷人麦芽糖的事都想起来了。
可是一笑。
那就将这世界颠倒了个个儿，她笑时，大陈几乎停招呼盯着她看，既惊讶又羡慕：她笑得多么好啊，麦芽糖变成了彩虹，身体从里到外，都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