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娘子才知道是三娘跟自己开玩笑呢,这才呼地一声吐出口气来:“吓死我了,还当三娘生了气呢!叫我怎么说呢?怎么会看不起戏子?说起来,我又算什么呢?”
平三娘捂了她的嘴:“别再说了,再说就成真事了!咱都要好好的,凭什么就什么也不是了?都是个顶个的好人,我会卖货你能出货,这就是本事,汉子听见又怕什么?女人靠自己双手吃饭,碍着他们哪根筋疼了不成?!”
桑子举双手叫好:“姐这话说得太痛快了!我必须点三十二个赞!对了,咱这称呼是不是有点乱?我叫你姐,你叫我娘……哎干脆点,你认了我娘当干娘得了!”
丁家娘子被吓住:“说什么呢你这嘴又乱嚼裹了,我哪能,三娘是怎么样的人才?!你别,你看你……”
平三娘却一下兴奋起来:“怎么不行?干娘是不是嫌弃我?我自小不知爹娘姓甚名么,被卖进戏班子,除了班主,没人教我养我。如今有个娘,也算有了首尾,将来有个头疼脑热,也有人心疼我。”
说着,竟微微红了眼眶,也是想起这些年,没爹没娘的苦处了。
桑子立刻推娘,又抱住三娘:“看我姐都伤心了,娘你就别扭捏了,收下这个大女儿吧!”
丁家娘子虽温婉柔和,但骨子里也有三分干脆,见此情形,也拿出决断,张口应下:“当然要收下,我心里自然百般甘愿,只是怕玷污了三娘,蒙她不嫌弃,我就叫一声干闺女吧!”说罢,当真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闺女!”
三娘转涕为笑:“干娘,受女儿一拜!”
车蓬里地方窄小,但三娘娇小灵活,转腾挪移之间,倒也大大方方地,给丁家娘子磕了头,后者摸了摸身上,将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褪下来,戴到三娘手上。
“别嫌弃,本想给桑子的,她太皮性,这玩意可经不起一点磕碰,就收着没给。看来也是缘法,就等着我大闺女来呢!”,
里头三个女人和和气气地一家亲,外头汉子可听不下去了。
“我说,”丁锐正笑得尴尬:“你就这么收个丫头也不告诉我一声?干娘是给了镯子,我这一身上下没件值钱东西的,叫脸往哪儿放?”
平三娘想也不想:“干爹,你就等着收孝敬吧!真为了东西,也不拜您了!”
一句话说得里外都爆笑起来,车身都止不住颤抖。
车架上丁锐正几乎要笑出眼泪:“哎哟喂,果然是平三娘嗨!这口气,那叫一个刮辣干脆!”
车里三个女人也笑成一团,反正没人看见,东倒西歪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笑过后,肚子开始饿了,也真是奇怪,明明才吃了一桌大餐,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好在有何师傅的点心盒子。
桑子打开来看,也不多,只两样,却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其一便是粉果。
“这东西是南边客人喜欢吃的,”三娘也凑过头来:“本来何师傅也不会做,后来齐华轩来了个戏班子,包下戏台唱了半年,里头有个唱老旦的,极为做这玩意,何师傅竟跟他学会了。”
何师傅跟老旦学粉果手艺?确定不是学戏想票一把吗?不过这么想似乎也不对,毕竟何师傅是除了做菜什么也不喜欢什么看不进眼里的人。
总之,三娘的话听起来就有些不太让人信服,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靠谱。
丁家娘子先就摇头:“何师傅还用跟别人学?就他那一肚子本事,够别人学上三辈子了!”
桑子倒没娘那么决然,不过也将信将疑:“南来的老旦,最厉害的地方不该是唱戏么?怎么成了做粉果?真要做得好,为什么不转易牙算了?”
三娘摇头:“你们知道什么?那人才真真正正是个票友,放着家里许多生意不要,跟着戏班子到处走,其实他家是南边做鲍翅参肚的大家族,业内提起来,没不知道的。这也是戏班子能包下齐华轩的原因,一般这种外来的班子,齐华轩哪里看得上。”
几句话说书似的,勾起桑子和娘的兴趣,两人一边拈起粉果,一边大有兴趣地听下去。
“好在人家里子子孙孙也多,也不指着一定得让他继承家业,就当养了个没用的,无非多一笔开销,也不是出不起。一棵树上结果子,也总得有个把瘪的干的不是?”三娘絮絮叨叨地。
桑子的粉果一进口就觉得惊艳,再看手上的那只,澄粉柔润晶莹,邑邑透明,能把果馅鹅黄衬紫,泛映得无遗美丽,尤其果皮不干不裂,不像一般北方饭庄做的粉果,且绝无黏底露馅的毛病。
果真是大家风范。
“姐你能不能省略些废话,赶紧说说这老旦哪学来这么好手艺?讲真这真是我吃过最好的粉果了!”桑子情不自禁连前世也包括上了。
三娘一怔,哈哈大笑。
“你吃过几只粉果?就敢说这样的大话?京城大门也没摸过几次吧?下过南边吗?”
桑子缩了缩脖子,光笑不说话,为掩饰什么,她忙忙向车外递出去一半粉果:“爹,九哥,你们也尝尝。”
丁家娘子倒是真没吃过,只是觉得这粉果好,好哪儿反正不知道。
“废话少说,总之这老旦因为家里的关系,跟南边大名鼎鼎专做粉果的一名女易牙学会了做粉果,还说好了,一定不可外传,谁知到齐华轩来唱得闷时,一时起了玩心,绕进后厨露一小手。只这一手,何师傅就盯上了,非让他教会了才放人走,也是悲了催的。”
脑补出何清因新发现而可能出现的急迫和不可理喻,尤其那老旦可能会受到的惊吓不安,桑子笑得后仰倒下。
“总之,人家本不外传的手艺,就这么到了老何手里。别小看这几只粉果,”平三娘这才有空,拈起最后一只放进嘴里:“现如今不是整席定好二十桌以上的,根本不给你上。”
店大欺客啊,有手艺就会拿捏人啊!
丁家母女感慨一番,决定以后绸缎庄的生意路线也得这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