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僻宋转过头去,冷冷注视宁从:“看来,大师跟周边蚕农关系处得不怎么好,却跟隔着十几里地的县府,气儿通得挺顺嘛!”
宁从将头伏得极低:“请大人明鉴,请大人明鉴!贫僧平日里只是小心祀奉菩萨,全无二心,只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看贫僧不顺眼,造谣诬陷无所不用其极,请还宋大人明鉴啊!”
乖僻宋眼皮垂得很低,眼窝陷下去,很深地看着对方:“你的意思,莫不本官也看你不顺眼吗?本官从来看事不看人,今日与你也是头回见面,哦,上回皇上去寺里请香,本官当时也顺侍同去。不过当然了,大师当时一直与周尚书献媚攀谈,本官想看大师几眼,恐怕也难呢!”
扑嗤一声,桑子笑出声来。
没想到,乖僻宋还会开玩笑哪!
乖僻宋瞥她一眼,不动声色继续说下去:“丁家几代于城郊饲蚕为生,卷宗里几乎没有关于丁家的刑事记录,直到,上个月。”
桑子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上个月?是关于拆林子我们牵头反对的事吗?大人,这应该不算罪过吧?自家饭碗要叫人砸了,我总不能一点声气不出吧?”
乖僻宋颇有深意地看她:“你这动静出得够大的。赶尸?绝了阴人回家的路便是封了逍灵寺的风水运道?”
桑子耸耸肩膀:“民女实在不知县府老爷怎么写在案卷上的,不过赶尸一事是真而不假,宋大人不信,只管看那印有所有在场者指纹的证明。”
宋乖僻若有所思,面前那张纸上,腥红显眼地印着近百个指印,其中,有一个格外醒目。
郑德清。
郑宰相之嫡长子,郑府将来的继承人。
他怎么会蠢到,将自己的名字与手印,留在这种东西上?
当然,现在难说好坏,不过将来的事,谁知道?
乖僻宋一向认为,只有自己才会不理世俗人情,不搞那套裙带人际关系,没想到,今日又见一人。
还是出自以权术城府著称的郑相府中。
他为什么?
为她?!
乖僻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桑子一番。
这丫头有点意思。
聚众反对朝廷的决议,此事可大可小,经过刑部自己手里整治过的,也不在少数了。而她竟然毫发无损地办成了,不可谓不是个奇迹。
可看看眼前,也不过是个年方双八的小姑娘,虽然一双眸子澄亮有神,但看身形,到底还未能褪去稚气。
有何秘密深藏不露?论看人,乖僻宋自诩高手世间几无可匹敌者,可对这位貌似青涩的农家蚕女,却陷入些捉摸不透的窘境。
桑子呢?她只是笑了一笑,笑得燎亮,笑得不怵生人,不在乎高低文野,从里到外笑透了。
随便看,I'venothingtohide。
乖僻宋收回目光,转向宁从。
“此事,在本官看来,已经十分清楚。不过,为使大师信服,有些程序,该走还是得走。”说着向后一挥手:“仵作何在?”
立刻有一人上前:“回大人话,小的在此。”
“带大师与两名僧人后堂验伤。”
宁从大吃一惊:“验伤?此话从何说起?”
乖僻宋淡淡地道:“大师不是说被丁家人所伤?我看案卷里,关于伤处的证词太少,现在不过多一日时间,想来伤处还不至于那么快消失。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能好得这样快,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对了,今日跟您一起来的这两位师傅,亦是状纸里写的,被丁锐正所伤的那两人吧?”
宁从说不出话,那两货也一样。
桑子抿了嘴浅浅一笑,刹那公堂内华彩顿现,宛如三月枝头盛开了满满地冰雪梨花,傲人幽香浮动隐现。
乖僻宋没有直视她的脸,但也感觉到了什么,不过依旧耿直了脖颈,直到宁从等人被带下去,方才略微移动了身体。
“丁姑娘,今日你的表现可谓大胆之极。”
丁锐正心一紧。
桑子正相反,松了口气。
“宋大人,若不足够大胆,又如何能得到大人青眼注意?如我这般小民,若不得大人着眼,如果能替自己伸张冤屈?”
乖僻宋面无表情:“虽如此说,但若人人都这样行事,刑部也不用干别的,只管从饭厅里捡犯人,也捡不完了。”
桑子再次微笑,跟着耸肩:“齐华轩的饭厅不是谁都进得去,何师傅,也不是谁都肯帮的。这一点,还请宋大人放心。”说到这里,顿一顿:“再者,宋大人,也不是什么饭局都去,一年难得一次,正好碰上了,也是我和我爹的福运,大人,您说是不是?”
这回,乖僻宋也不得不笑了,虽然笑容极清浅且转瞬即逝,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仵作很快回来,带回验伤证明:所有伤痕不过是轻微擦碰所至,成年人互相争执推搡常见痕迹。若说成心殴打,绝不可能如此轻微,浮于浅表。
乖僻宋表示满意:“一如本官所料。宁从大师,想必你还有许多辩解之词,不过本官时间不多,你也好省些口舌,毕竟去了牢里,那里的饮食,皆比不得皇家寺庙,若不现在节省精力,只怕熬不到出去的那一天了。”
宁从哆哆嗦嗦地出来,原本还想强辨,无论如何要将皇家两个字说得再响些,没想到乖僻宋开口就断了自己的念想。
关进牢里?熬不到出去?!
两眼一翻,宁从也成了何潜璜,向后翻倒,晕了过去。
丁锐正长吁一口气,尺八的汉子,几乎要落泪。桑子紧紧握住他以示安慰,本能地想对乖僻宋说些什么,但感激?还是赞扬他的公正清廉?!
似乎都不合适,当然,对方也不需要。
乖僻宋已经起身,不再理会公堂上的人,施施然,步入后堂,扬长而去。案子已经断好,别的事,他不再关心。
丁锐正几乎要软下去,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松便被释放,正如被抓进来那样突然,许多出去,更是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