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您听我说一句行不行？”宁从着急起来，白眉赤眼地叫唤道：“绝不是那丫头说得那样！您千万别听她一面之词瞎咧咧！我们其实，是到山下结善缘。近日城里刘大户家喜得贵子，他家太太发了善心，着人送油送面，又送了好些东西到寺里，一来供奉菩萨，二来么，也愿结一结山下农户们的善缘。”
说白了就是做慈善。
“那天我们带了些豆粮，本来是送到他们丁家，替刘大户家散喜气，没想到，东西还没拿出来呢，他们就指着鼻子骂我们，骂得可难听，贫僧一个出家人，断说不出那样的话。别看这丫头现在跟大人您面前牙尖嘴利说得一清二白似的，其实背地里，她可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宋大人，您可别被她现在的模样蒙蔽了，上了她的当！”
宁从本来说得真诚有理，可到后面还是不由自有主地露出阴狠嘴脸，瞪着桑子的模样，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一样。
桑子倒是一点不怵，反正来都来了，官老爷尚且不怕，你这跳梁小丑又算个毛？！
乖僻宋是见多了此类嘴脸，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略沉思片刻，回身示意书吏，顿时送上来几本簿册，他略为翻看一下，点头会意。
桑子对宁从的攻击丝毫没放心上，倒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乖僻宋，见此情形立刻道：“宋大人，民女一字一句皆不虚不诓，请大人明察！”
乖僻宋将手中簿册往宁从面前一丢：“前一段，听说逍灵寺上书礼部，请拆寺外桑林，以夸大寺院周边范围，更有新起佛塔，请供金身菩萨的意思？”
宁从一下呆住，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查到底细。
不过，这样也好，也是时候，让乖僻宋感觉到，自己身为逍灵寺主持的份量了。
“嗯，这件事，其实，其实不是贫僧首尾，”他狡猾地转移重心：“贫僧，也不过是，奉旨行事，其实，贫僧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擅作主张。”
然而乖僻宋是何人？自然不会上他的当？
“哦？那么据宁从大师的意思？这件事另有源头？不过看礼部送来的折子上说，不过是大师本人的要求，也已经被礼部周尚书驳回了？”
宁从周身开始发冷，这才意识到，玩弄权术，自己可远不是礼部那些人的对手，至于宫里那位主子娘娘，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以为抱着大树就不会被风吹倒？可惜，大树太粗，你的手又太细。
“如此看来，拆林子的事，丁家完全没理由要恨上你，或是逍灵寺，因为根本就是没影的事。不过，这折子上又说，此事不能推行的重要原因，是拆林子影响了民生。换句话说，是附近的蚕农反对，所以逍灵寺才没能扩展。宁从大师，本官的话，没错吧？”
不好，风向有变！
宁从额角的汗下来了，腮帮子上的肉瑟瑟发抖，上下牙微微发出喀嚓声，张了几次口，只是说不出话。
乖僻宋看着折子，自顾自说下去：“反过来说，倒是宁从师傅，你们寺里人，怕不因此恨上了丁家？因反对拆林子的事，是丁家带头闹起来了。如此看来，他打你是没有理由了，你害他，倒是动机充分呢！”
桑子真想给乖僻宋点三十二个赞！
这逻辑真叫一个通顺有序畅快淋漓！
宁从脸色大坏，可不说话又不行，这种情形下还不为自己辩护无疑等死，于是咀嚅半天，挣扎着抗了一句：“贫僧又怎么会害人？都是佛门弟子，哪里就起害人之心了？宋大人，您这样说，未免对菩萨大不敬！”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
是不是太过火了？会不会引得宋大人不快？
出乎他意料之外，乖僻宋听了这话，一点没有动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宋大人一笑反而坏事，但宁从却无从得知。
见乖僻宋笑，他心定许多，胆子也大了，也敢堆出笑脸了：“宋大人，贫僧并无嘲笑大人的意思，只是，只是佛门弟子……”
“若佛门弟子个个都是好的，本官这些年，倒能省下不少事了。”乖僻宋瞬间收敛笑容，伸手向一旁书吏讨要着什么，后者忙不迭捧出一迭文书，供他择选。
“远了不说，只今年，”乖僻宋轻轻松松捡出几份，看也不看，丢至宁从脚下：“三月七月九月，各有几桩和尚尼姑道士犯事，闹到刑部的案子。这些人，难道不是佛门弟子？大师不信，只管自己验看。本官不便细说，都是些腌臜玩意，说出来，公堂之上，倒真的要玷污了菩萨。”
宁从手抖得捡不起任何东西：“宋，宋大人，您，话可不能，不能这么说。我，我们可不是，一般的，不是一般的佛门弟子，我们，我们都是皇上……”
乖僻宋手里的惊堂木，瞬间如劈雷般炸响：“且不说尔等！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道大师和大师的手下，竟比天子还特殊些么？！”
宁从惊得面色惨青，顿时与两名弟子伏倒在地，脸贴青砖，口中讨饶不止：“宋大人饶命，贫僧绝不敢有那样的念想！”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乖僻宋又取过一迭文书：“本官真是不查不知道！这些年，关于逍灵寺的状子，堆起来竟有这么高！”又是一甩手，顿时公堂之上，满是白纸黑字的状纸！
“欺压附近百姓，以化缘的名义强征财物，以皇家的名义为自己豪夺强取各种便利！”乖僻宋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看宁从，且看身后书吏：“你们都是死人哪！这些卷宗为什么放到如今，才呈到本官面前！”
一位班头哆哆嗦嗦站起来：“回宋大人话，这些，都是叫县令消了底的，本也呈不上咱们刑部，都是大人吩咐了，刚才捕快爷们从县府取来的，小的们本不敢欺瞒，请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