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娘绣的。若知道老太太您喜欢，她一定愈发要多念几声佛了。”
桑子的话，让刘老夫人愈发不解：“你娘？三丫头，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三娘笑道：“老太太，您哪里认得她？这世上的闲散人多了去了！她家里养蚕，娘又是这城里最出色的绣娘，如今呢，她就跟我合开了绸缎庄。今儿我们姐妹俩，正是来求老太太看顾，请多关照我们的生意呢！”
简单几句话，将桑子的身份说得清楚分明。
桑子愈发对三娘佩服不已。不看不知道，三娘处理人情世故，竟如鱼得水，通达到如此地步。
老太太听了笑：“我当你说得什么，原来是个蚕女。倒是跟一般农女有些不同，有见识，也会说话，没见人就往后头钻，好像怕我吃了她似的。”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二奶奶有意无意往门外看，嘴里就笑：“我看看，哪个躲出去了？是不是真怕老祖宗要吃人了？！”
桑子下意识地也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廊下坐着刚才端茶的那位七姨奶奶，眼眶红红的，手里捏着罗帕，气得双唇发颤，却不敢出声。
老太太愈发笑得开心，在卧榻上前伏后仰：“偏这张油嘴会笑话人！我就吃，也第一个先吃了你！”
说着话儿，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添篾丝食盒来，揭开摆在阶下，是三娘带来的礼物，一匹天蓝织锦万寿字倭缎、一匹陕西姑绒云褐，俱约有五十余尺，红纸束的两大卷寿面，捧盒盛着才是烧羊二肘、烧鹅二只、烧肉一方、烧蹄一对。又是寿桃寿面，细果八盘，无非天花、香蕈、鱼翅、燕窝。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
满满当当，堆了半院子。
“这些都是粗货，老太太也不必看，赏下人们过个好年吧，”三娘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只镶金小箱，打开了，捧出里头一座小小的脂玉雕观世音大士像来。
脂玉润滑，佛像逼真，关键眉眼间，隐约跟刘老夫人竟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一见就喜欢上了，，跟罗汉蒲团垫一起，捧在手里把玩不迭，左看看，右看看，半天舍不得放下，又叫二奶奶：“叫你三妹妹坐，路上累了，又给我捶半天腿，赏她一碗茶，就拿我那柜子上头的老君眉吧。”
二奶奶向三娘使个眼色，后者起身，向老太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示意桑子跟着，慢慢退了出来。
出房门，二奶奶正想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不耐烦地瞪着廊下正生闷气的七姨奶奶：“老太太要人呢！你又在这里发呆！整天就见你坐着不响，魂走了是怎么的？这家里还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给谁脸子看？！今儿可是老太太大好的日子，你还跟从前似的，她老人家发起火来……”
七姨奶奶被训得瞬间变色，忙站起来，咀嚅着，欲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实在插不进嘴。
三娘眯起眼睛来，笑着打断二奶奶连珠炮似的话：“怎么了我的好奶奶？好好的又动什么气？才不也说？老太太的好日子呢！快别生气了，我有体己给你留着呢，快领我去你院里，咱们姐妹好好说会子话！”
二奶奶叹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三娘拉起她就走。
桑子跟上去，却有些同情地瞥了七姨奶奶一眼，后者偏过脸去，包着两汪眼睛，竭力忍着，不敢落下来。
可怜人。
桑子心软，她最看不得人掉眼泪，无论男女。
然而三娘已经走到前面，回头叫她：“妹妹，快过来！看一会走迷了路怎么好？”
桑子忽地一笑：“姐姐，你们只管去，我就这儿逛逛，不跑远，一会你回来，保管我还在这儿等你。”
三娘犹豫一下，二奶奶一肚子私房话，只想对三娘说，也正愁多个外人碍眼，听见桑子这样说，便应声道：“这样也好，翠儿兰儿，”叫两个大丫鬟：“你们替我照顾照顾这位姑娘，人家是才老太太面前打过眼的，小心伺候着，别怠慢了。”
两个丫鬟说句知道：“奶奶放心，只管去，老太太叫您，我们着人去请。”
二奶奶挽起三娘的手：“走吧，”看她面上还有些担心之色，不由得笑：“哟，这真是你亲妹子？怕我们家人吃了她怎么的？我的好姐姐，都吩咐过了，老太太面前打过眼的人儿，你只管放心，只要她不放火，咱刘家就绝不会为难她。“
三娘笑起来，嗔着推了二奶奶一把：“看你这张嘴！”回过身低低嘱咐桑子：“别走远，多笑少说话！”
桑子点头：“我都懂，姐姐只管去。”
三娘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被二奶奶拽着，只得去了。
“姑娘，你家里养蚕吗？”
“蚕儿是不是只吃桑叶？你家一年出多少丝？跟三娘怎么认识的？”
翠儿兰儿一左一右夹住桑子，不无好奇地看着她，眼光中细细分辨她衣服头面的价值，又不住口地问她。
桑子淡淡地笑，一一回应她们的问题，不夸张也不掩饰，反正有一说一。
两个丫鬟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震住，原本有些看不起，现在倒多了几分尊重，再加上老太太面前打眼这几个字，到底还是有些分量，不便怠慢，正好有婆子上来请摆桌子，便邀桑子同去：“去太太屋里，剥些果碟子可好？”
桑子想了想，洒然一笑：“姐姐们请我，自然不该不去，但是刚才我也跟三娘姐姐应承了，若离了这里，她回来寻不着又该着急了。”
两人一听也有道理：“那你就在这里，若要茶水点心，”一眼看见旁边那人：“跟七姨奶奶说就行了。”
七姨奶奶忙忙应了：“姐姐们都去，姑娘要人，有我呢。”
桑子心想这位姨奶奶在家里的身份可真够卑微了，连丫鬟都能指使她。
等丫鬟们都走了，桑子这才笑对七姨奶奶道：“我哪里敢让您，咱们就坐在这儿，说说话可好？”
七姨奶奶看看院里来往不绝地人，怯生生地道：“这里人多，姑娘若不嫌弃，去我院进而如何？也不远，就在这后头，紧挨着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