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头也不回，一把将松枝夺过：“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你倒耳朵长会偷听！看你这架势，是不是也常偷听你的主子，七皇子跟别人说话呀？”
宸锦露齿一笑：“他的事我才不爱听，都是些无聊的东西，不如你这里说长论短的有趣！”
桑子不觉微微脸红，顿时直起身来：“你是说我背后嚼人舌头了？我可不是背后，我知道你在这里才说的！”
宸锦若无其事的摆摆手：“哪能呢？我可没这么说，不过要有人心虚，那可怨不得我。”说罢，又是一笑，标标准准地露出上下各八颗洁白的大牙。
德清心说这下又斗上嘴了，也不知怎么的宸锦见了这小丫头嘴就变得这样琐碎起来了？一向在这宫里他是以不跟女人们说话出名的，有事喂字打头吩咐一句，没事更是连眼皮也懒得抬。
都以为他不近女色呢。
桑子双手抱在怀前，小脸儿扬得高高的：“说谁心虚说谁心虚？再说你一个侍卫，好大的胆子！敢说七皇子的事无聊？！明儿我见着七皇子，我必当面告你一状！”
见她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宸锦忍不住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真笑，不是刚才装模作样的捉弄人。
“你告你的，我说的是实话，他的事真没一件有你这儿有趣。好比烤鸡，他就没这个福气，还得蹲那头跟一群和尚们吃素呢！”
桑子歪头一想有理，由不得点头：“倒也是，这七皇子看来也是个倒霉催的家伙。”
德清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宸锦避开桑子的视线，冲他做个凶神恶煞样，意思你闭嘴，别给我露馅！
“烤架好了，姑娘，这就请上肉吧！”德清故意不看宸锦，随他急去，自己则彬彬有礼地对桑子发出邀请。
桑子满意地点头：“还是这位爷知礼，看起来是读过几年书的。要不说读书不读书的，这人看起来就不样呢！”边说边拿眼斜睥宸锦。
德清不出声地笑，不看那边气得冒烟的宸锦。
以天资聪睿，骄纵任性闻名天下的七皇子殿下啊，原来您也有今天！
好在肉上火架，开始吱吱发出香气，宸锦再有气此时也没了心气发作，顿时注意力都集中到野鸽身上去了。
“你二人在这里看着，别让鸽子烤糊了！我去去就来！”
桑子十分自然地丢下一句吩咐，好像这阿呆阿瓜一直就该听她使唤似的，掉脸下山去了。
“哎你哪儿去啊？我们看着，我们哪知道火候啊！”宸锦急了。
桑子头也不回，走得飞快，：“只要不停地转那只架子就行！”脚下带出一阵细尘，将她的俏生生的身影掩盖了一半。
架子？
什么架子？
宸锦一头雾水地向火堆上看去，德清含笑指了指：“就是您自个串的肉架子呗！”
原来桑子将肉架放在两头支好的丫字形木条上，只要手动转，就可保鸽子每个部分都均匀受热，不会焦，也不会生。
德清捏住自己这边，指指对面：“殿下，动手啊。”
宸锦悻悻地走过去，哼了一声，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将木枝捏在了手里。
德清笑得嘿嘿地：“殿下感觉如何？在外替农家小丫头看火烤肉？”
宸锦瞪他：“谁说替她了？这肉是替本王烤的！”
德清更笑：“本王？殿下怎么刚才不用这两字称呼自己？”
宸锦一只嘴角翘得老高：“你少幸灾乐祸！我若真在她面前说了实话，这会子怕不吓出你的屎来？！还有心思在这儿烤鸡烤肉的？！”
德清嫌弃地转开脸去：“请殿下注意言辞！好好的肉都叫你的话熏臭了！”
宸锦不接他的话，反问：“你说她干什么去了？”
德清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看了看对方，也反问：“殿下是不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挺有趣？”
这回换成宸锦耸耸肩膀，却没说话，火光印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晦。
于是半晌没人开口，只听见鸽子在火上被煎烤，发出的孜孜爆响，空气里开始漫溢出肉香，还有些莫名的安逸。
“你知道，”忽然宸锦开了口：“咱们小时也曾在宫里添过乱捣过鬼，偷过敬事房公公们下酒的花生，私卖过丹青馆的字画，捞过御液池的小锦鲤……”
他的话还没说完，德清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向外扬起：“殿下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些来了？”
宸锦垂下头去，又是半天不闻其声。
德清也不催他，安安静静地守着火，宸锦不动，他便一人独自转着肉枝。
“那时咱们多快活？”宸锦的声音由低向上传出来，他还是垂着头的，于是德清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了：“总觉得什么都是咱们的，什么都可以乐一乐，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没想到大了，得到的多了，烦恼却也多了，想再跟小时候似的笑一笑，乐一乐，再不能够了。”
德清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定宗曾说过，做一个皇帝，首先得学会收拾自己的内心。不能让人看出喜怒，更不能自己随意任性笑骂。
皇帝的情绪往往影响巨大，甚至有事可关社稷民生。
因此你不可以再如从前似的，喜怒形于色，这样绝对不行，敌人会因此看出你的心思，攻你软肋！
宸锦抬起头来，冲着德清笑了一下，可德清看在眼里，却觉得这笑比哭还难看。
“自小人都说我聪明睿智，将来能成大器。原来我也这样觉得，更为之欣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实该做那个龙椅。”宸锦的笑好像被火烧着，烙进皮肤里似的，让见者也觉得心疼：“可如今细想想，做那个龙椅真的有这么重要？”
德清忽然说不出话。
看来，七皇子这几天静思，并不只是胡混耗时间的。
到底那天你跟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罚你到这里来思过？
这问题几乎已到了德清的嗓子眼儿，他只要开口，就一定能说出去。
可是没有，最终，德清还是将嘴闭得紧紧的，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