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宫吧!”半晌之后,定宗发话了,不看闵妃,却对皇后道。
闵妃心头窃喜,看来这事,自己还有转机。
皇后没再争论什么,默默躬身,一言不发地退了。
次日早朝,不出所料,郑宰相亦提起这事,不过,却是借了它事的由头。
“近日城郊匪乱渐平,恭喜皇上!”
定宗微微颔首。
孙家寨是块难啃的骨头,因近在眼前,若不解决了它,皇上面上无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劫富济贫,这个皇帝未免有放纵的嫌疑。
可孙家寨却不是那样容易拿下的,因积年已久,先帝在时,出过几回昏招,为充国库,重盘利税,正巧京城此时正历尽蝗灾,过后又是几个月旱情,民不聊生,这才催生出孙家寨来。
因养活了当地许多农户甚至外地逃来的难民,因此孙家寨极得人心,先帝也曾派人剿过,不得当地人帮助,都是明里顺应官府,暗里却帮着那头的,因此无不大败而归。
后来定宗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重税,几年养民调息下来,农户们日子好过了,孙家寨的规模,也越来越小了。
这事其实不管龙椅上那位,还是金銮殿上站的这些位,心里都有个谱了,长此以往这样下去,不用朝廷动手,孙家寨只怕自己就先站不稳了。
因此都有默契,一般情况下,都不提这事。
没想到今日郑宰相上来就是这句话,一时间众臣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一品大人,是什么意思?
唯一没有感到意外的,却是上头穿龙袍的。
“哦?这么快?”定宗的声音平定自若:“朕只当,还有几年熬呢!”
郑宰相下面的话,却忽然转了方向:“不过近日,却有起了另一股子歪风。”
定宗不觉淡然一笑。
这不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歪风,这才是下面那个老狐狸今日的正题。
“近日屡有传言,说逍灵寺将以皇家名义,强行征地毁林,附近的蚕农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上门询问却被打成重伤!”
定宗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厚。
打成重伤?莫不郑大人亲眼看见了?
早有闵妃一派的出来说话,语气颇为忿忿。
郑宰相对这种马屁精的话,全然充耳不闻,依旧面向定宗道:“皇上,此事有伤皇家体面,更对匪乱自灭进程不利,忘陛下三思啊!”
马屁精们开始群起而攻之,说什么郑大人别有用心,郑大人以小化大,郑大人其实是看不惯闵妃娘娘的一片好心……
郑宰相我自岿然不动,有同僚要出列替他辩白上几句,也都让他眼神挡了回去。
定宗微微抬手,殿上顿时一片寂静。
“今年春赈的事尚未着落吧?”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众臣子呆了一呆,户部尚书立刻出列,拱手要解释,被定宗接下来的话,压了回去。
“远有北方匈奴,近有褒封护国寺,大大小小,近百桩未解决之事,尚在朕的案头等朕去料理,你们说,朕还有没有功夫,听刚才这样的废话?!”
语气不太好了,阴沉冷厉起来。
臣子们立刻伏地在倒,包括郑宰相在内。
定宗威严地扫视殿下,又是半晌的沉默,让臣子们十足感觉到了他的心意,方才缓缓开口:“自然了,”话峰一转,又变得有些和煦了:“闵妃也是好心,颇有为朕解忧分担之意,不过么,她年纪还小,没有经验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郑宰相一动不动地听着,心里冷笑。
“所以这事没有对错,有错,也是外头人误会了闵妃的意思,操之过急罢了。且放着它吧,”定宗轻描淡写地道,无意中竟引用了皇后昨晚的话:“待上述那几件事定了,再行这个主意亦未为不可。”
最后一句话是绕了几个弯子的,且没定论。
要的,就是这个没定论。
郑宰相心想如今这个皇帝,真是比从前那位不知聪明了多少倍。
与此同时,与此事关系重大的那一头,丁家,却跟这里的剑拔弩张相反,颇有消停自得的感觉。
桑子早起去山上寻了老方,一个时辰之内,两人采了几大篓的桑叶,连拖带拽地,弄下山来。
老方随即走了,他还得山上看林子浇水施肥,且上个月才种下一批新苗,他得多照看着些,又得开沟渠疏通,又得垫草褥子防寒。
桑子则忙着赶回家去,如今娘的一半精力都在照顾爹身上,蚕房里的事,便多半落到了她稚嫩的肩膀上。
几十架蚕匾,养着不计其数的蚕宝么,有大有小,相对应所受的待遇,也不尽然相同。
不同蚕期,都要逐龄、逐日、逐回制定标准用桑量,“蚕儿饱食不浪费,节约用桑不饿蚕”,这是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桑子铭记在心。
回去向叶房里放好桑叶之后,桑子便进了蚕室,现在天还不很暖和,蚕们最喜欢的温度是二十四,五度,因此晚间室内还生了火,都是生在空墙中,然后向外散热,绝不可用煤火。
桑子进去后开窗,温度够了,还得透气,一日总得通个三两回的。
接下来就是喂食。
架子上都用红笔写着蚕的龄期,蚕的一生要经过卵——幼虫——蛹——成虫四个阶段,从蚁蚕到吐丝作茧要经过大约30天,并有四次眠期,蜕四次皮,每次蜕皮后便长大一点。各次蜕皮的间隔时间,就叫“龄期”。
每个不同龄期的蚕生长的初、末期,所给桑量要减少,这时喂叶要适量,不过蜕过四次皮的蚕,盛食期却要让它充分饱食,这最后结茧做准备了。
桑子按架子上所写,依次向竹匾里添加桑叶,一时间室里沙沙声大作,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辛劳工作的小丫头,和她手下的,一大群蚕宝儿们。
大蚕们都搞定了,最后轮到最小的那一拨,刚从卵里孵出来时,黑黑的,又叫蚁蚕,这是桑子自己名下的,她尤其认真,不只为是自己的,也为它们实在太小,小到不得不细致,不得不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