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御医进屋来,有意无意地,向挂着帘子的里屋张去,桑子觉得了,哼了一声站在他向前:“才说自己不是探子,那就别干探子干的事!”
乔御医忙陪笑解释:“我怕里头有病人,叫我叨扰了!”
桑子还没开口,丁家娘子从后门进来了:“您来都来了,说什么叨扰!”手里托了一只竹盘,上头有茶一碗,茶点四样。
分明是自家腌的茶干,萝卜条,盐水小毛豆,还有就是新鲜出笼的,桑葚豆沙小包子。
丁家别的没有,桑葚最大,山上那么一大片,鲜果子无论如何也吃不完。以前总是随它烂在地里做肥,可自打三年前桑子自创出桑葚果酱之后,这玩意总算也有了自己的用场。
桑果子冼干净,用加少量的面粉和盐的水略泡,逼出里头的小虫来,然后加糖搅拌均匀腌半个时辰。
待果子出汁后,入锅大火熬煮,再放入药铺里买来的上好的冰糖,不停用木勺搅拌防止焦糊粘底,同时此举亦可令酱体黏稠厚实。
大火熬开后去浮沫,下事先榨好的紫苏和薄荷汁,使口味更多层丰富兼清爽,再小火慢煮半个时辰,起锅入坛,开吃。
这是依前世桑子自制草莓果酱的经验来做的,成果很不错,连丁家娘子这个一向挑剔甜食的人,吃了也连声赞好。
尤其她先原料选得精妙,并不全选紫红熟透的,往往是七成紫二成红一成青,这样可以保持整体的酸度,因此时没有柠檬可添加,只得靠前期选择。
果酱做出来,往往成了丁家送人待客的极佳选择,到果实成熟的季节,桑子和娘常忙上十几天,做出上百坛果酱宴客,尤其孙家寨,自孙五娘子至下,没有不喜欢这一口的。
倒是孙五爷是唯一不喜欢的,孙五娘子说他只知吃肉,不懂赏识天味,他倒也认。
丁家自家也留些,往往吃出不同风味,比如小半果酱大半豆沙,捏出只得手掌一半大的包子,蒸出来,最上面再点一滴果酱,犹如白玉上顶着只红珊瑚,一口一个,香甜中带些微酸,清爽怡人,配明前新茶最好。
乔御医吃了,大感惊艳。
他从没吃过果酱包子,总觉得会酸,谁知软糯甜美,四样俱全,于是扫清碟子里四只小包子,一脸失落,魂丢了似的。
丁家娘子放下茶盘就进里屋照顾当家的去了,只留桑子在外看着,此时见乔御医若有所失,不免好奇:“难道这包子不好?”
绝不可能吧?
桑子对自己的手艺有一百二十分的信任。
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
“就是太好了,我觉得就不太妙了。在这里吃过,别处再吃不到了,岂不叫人伤心?”乔御医一脸真诚,除了医术乃他最爱,平生他就只有一个爱好了,那就是美食。
能吃到好东西,是他险了救人之外另一项人生重要目的,乔御医爱上了丁家的小包子,想到要离开,不由得黯然神伤。
桑子却一点不同情他:“想吃不容易么?再来就是了!我做给你吃!”
乔御医大喜过望:“真的?”这会子又忘了刚才当这里是山贼窝不敢进门的事了。
?桑子重重点头,小鼻子一皱,笑得可爱之极:“当然!一笼十两银子八个不单买!先付钱后开吃!”
乔御医脸上的笑没了。
又是十两银子!
好在还吃得起,转头他又算算自己俸禄,心里松了口气。
吃过点心喝了茶,乔御医决定说正事了。
“姑娘,听说你家有人受伤了?怎么回事?”他端起茶碗,眼睛似抬非抬地,躲在碗沿后,时不时偷瞄桑子。
桑子斜眼睇他:“有你什么事?”
乔御医忙解释:“我粗通医术,也许能帮你看看?”
桑子一听高兴了,正要请乔御医进里屋去,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不会是江湖郎中那种,不会看瞎看吧?”
乔御医哭笑不得,心说这事可不能叫御医馆的同仁中知道了,堂堂一介馆判,竟被个农家小丫头看不起!
姑奶奶,皇后的脉也是我把,你说我能不能看得?!
“我先看看,说几句姑娘听听,若使得呢,姑娘就依样去办,若使不得,听听就算了。”说着乔御医从袖子里掏出一封银子,整十两:“这是茶钱。“
说是茶钱,其实隐有看不好赔的意思在内,当然不全因钱,也显示自己诚心诚意的态度。
桑子这才放心,倒不看那银子,心想爹爹的药方自己也知道,若他说不中上头的药,又说不出由头,那就一定是个骗子了。
于是她先进里屋,大概跟娘说了些情况,又说自己看这人还老实,不如请他把把脉再说?
丁家娘子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知道她不是个胡乱鲁莽的,也就点头,丁锐正更无话说,只说请进。
乔御医进得里屋,果见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卧在炕上,脸色有些惨白,不过精神尚可,微笑向他点头:“这位爷好!“
乔御医忙拱手行礼:“不敢不敢,”边说,边本能向前伸手,十分顺当准确地,轻轻捏在了丁锐正的脉门上。
桑子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这手势如此精准,一看就是专业人士所为。
丁家娘子倒没在意,只一脸愁容地看着乔御医:“怎样?”
乔御医半天没说话,低头垂眉,闭目细想,最后终于放开手来:“万幸,还好。”
呼地一声,桑子长吐出一口气来。
丁家娘子却还是紧锁眉头:“先生看真了?我怎么总觉得我当家的脸色不好?”
明显信不过他。
乔御医也不多辨,笑了笑四处看看:“可有纸笔?”
桑子二话不说,直扑桌上,抽出一张黄纸,又滴水研摩,这些都是她平时帮爹记帐时干的活,她做得熟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