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姑听见这声音就笑了。
是宰相郑家的人到了。
一位面庞清秀,身段苗条的中年妇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只见她含烟如笑,目欺秋水地转了一圈:“哟,怎么都傻着不干活呢?”
宫女们看见她来,也都松了口气,忙忙行礼相见:“见过郑夫人!”
“郑夫人不来,我们娘娘几天都不见笑了呢!”
“正是话,夫人快请!”
“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呢!”苏姑姑走出门来,笑面相迎:“娘娘才还发愁,没个人说体已话,夫人正好就来了。”
郑夫人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嘴里笑道:“姑姑你也学坏了!跟着她们笑话我!有什么体已话跟你说不得?偏只得我来?”
苏姑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这事必得夫人不可,我可没个好儿子在外做眼线!“
郑夫人笑着在她身上拍了一把,进屋里去了。
皇后娘娘早在门前候着她了,见她进来,由不得脸上也有笑意了:“你这么个人,身上就是带着喜气的,本宫也不知怎么的,看见你心里就好了!”
郑夫人先没说话,要行礼时被皇后一把拽住:“自己人了,不必虚礼。”
郑夫人细细端详着皇后,见她长眉入鬓,凤眼含愁,不过到底玉容细腻,珠唇红艳,依旧是个美人模样。
“我是不如娘娘了,”郑夫人由衷感叹:“娘娘还是这么漂亮,我却成了老太婆了。”
皇后嗔着向里拉她:“少说这话!本宫是三岁的小孩子么?几十年过去了,还能漂亮到哪里?”
郑夫人笑道:“娘娘倒是跟我三岁玩到大的,确实现在也跟那时候差不了多少!”
说说笑笑,郑夫人下首坐了,也接了苏姑姑送上的茶,喝过便赞:“还是娘娘这里有好茶,比我家里的强多了!”
皇后娘娘笑道:“这是今年新进的猴茶,你若喜欢,拿两筒家去就是。”
苏姑姑悄悄走上来提醒:“娘娘,今年一共只得了两筒,才已动了一筒了。”
皇后便摇头:“看这记性,确实也跟三岁娃儿似的了。”
郑夫人摆手:“不要也罢,想喝我来找娘娘就是了。”
皇后点头:“你只管来,本宫恨不能天天看着你。”忽然声音一低:“最近可有家信?”
郑夫人的笑有些僵硬,虽明知会问到这话,可还是有些替对方难过似的,于是她的回话,也情不自禁变得低沉下来:“前天才收的信儿,昨儿已来回过娘娘了,今天,还真没有新的消息。”
说罢,看了苏姑姑一眼,眼神中有些哀求:难道我来错了?
苏姑姑无声叹息:来得没错,只是郑小爷手懒了些。
明知那位殿下是绝不会向这里写一个字的,他跟在身边,怎么就不能多写一些?
郑夫人强笑了一下:“想必是没事,我的儿子我知道,没事再不肯跟家里废话,尤其是跟我,要不我回家再问问我家老爷去?”
皇后强挤出一丝笑来:“不必了,既然没事就是最好。”说罢指着花几上的点心:“夫人不妨用些,是本宫小厨房里自造的,比他们外头的强。”
郑夫人夹了块玉泥香糕放进嘴里:“确实又甜糯又细密,娘娘可将方子赏给我?我回去也学着做做。上回娘娘给的梅酥鸡,我回去叫他们做了,不知怎么的,就是出不来在这里吃的味道。”
苏姑姑笑了:“那得用乌骨鸡才做得出好,方子上也不知写了没有。”
郑夫人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娘娘不会痛痛快快给我方子,原来真留了一手!”
皇后故意点头:“可不是?再拿一千两来换吧!”
三人一起笑了,只是那笑撑不长,不过片刻,就消声灭迹了。
郑夫人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有句话,娘娘看我多年跟娘娘交好的情谊上,别动气,先恕我一罪,我才好说的。”
皇后心里一抽,脸上强做无事:“有什么你只管开口。”
苏姑姑却走到郑夫人面前:“夫人知道不好就别说了,何必引得我们娘娘不安?”低低加了一句:“正心情不好呢!”
郑夫人摇头:“不说在我心里堵得慌。自打七皇子去了皇庙,我就总在心里寻思,殿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姑姑知道对方就要说这个,立马眼神示意:别说了夫人你一向眼明心厉的,怎么今儿这么没眼力劲?
皇后放在榻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
郑夫人却对苏姑姑的眼神视而不见,只管自已说了下去:“我心里想着,若娘娘知道个缘由,这回去祭祀,好歹提醒殿下一句,别再照旧使性子了!我听我家老爷说,逍灵寺收地一事,皇上竟没重责殿下多事,说明皇上心里还是有殿下的,父子连心,有什么积仇旧怨地,不能解决?”
皇后的手在发抖,身子也不受控制似的微微打颤,可嘴还是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郑夫人将身子前倾,脸色变得严肃而正经:“我知道这话娘娘不爱听,可我才已说了,娘娘恕了,我才说的。”
苏姑姑脸上苦笑,果然是郑夫人。
“最近宫里几位皇子都在暗中较劲,都看中东宫一位空置,想趁虚而入,尤其”郑夫人指着闵妃寝宫方向:“那位皇子不过才过完二岁生日,竟也大了胆子想……”
皇后长身而立,由不得站了起来。
可是郑夫人的话,还没有说话。
“皇上却一点再立太子的意思也没有。这不是我道听途说,是据我家老爷话里琢磨出来的。他跟随皇上多年,想必不会看错。这说明皇上对七皇子还没死心啊!”
皇后的身份摇晃得厉害,苏姑姑不得不上去扶住了她。
“这话你可对别人说过?”皇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
郑夫人摇头:“我知道轻重,自然不会说。我家老爷也不会对外说这些个事。”
立太子一事乃是火线,当今朝堂上宫阙里,动歪心思的人不少,可是明目张胆在定宗面前提起,尚无一人如此胆壮。